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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关于转载
本版上凡是署名蓝莲花,蓝小七,lanlantoyou的东西一律开放转载。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可以在本帖后跟贴说明转载的网址。
谢谢。
☆☆☆蓝莲花于2003-11-11 06:47:07留言☆☆☆
引子
Viggo挺早就知道自己多愁善感。
小时候妈妈带他去看一场老电影, 名字都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一座有着许多高大柱子的楼前。阳光下那个人的影子寂静地拖过身后的台阶,一折...又一折的。
那个人一脸迷茫,不知什么原因肩膀全塌下去。就那么站着,孤伶伶地一个,也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然后镜头越拉越远,越拉越高,观众仿佛是从灰茫茫的半空里低头去看,见那一个细瘦的影子,分明就象一根烧过的火柴,风一吹就真要变了灰。
他一点都不记得那个电影的情节,或者是根本没能看懂,却清清楚楚记得那会儿的感觉。好象心里忽地一下子破了一个大洞,接着又给塞满了许多黑乎乎沉甸甸的东西,所以比平时沉了好几倍,沉得他都要透不过气来。
在他呼呼喘气的时候,字幕跳出来。人们纷纷站起来,椅子啪啪乱响。
妈妈转过头看他,背后是黑白闪光的银幕:“亲爱的,喜欢这电影吗?” 她抽了一下鼻子问他。不等他回答,就站起来,在他头顶上亲一下,开始给他穿好外套。
Viggo一直没想出话来回答,不过他觉得妈妈其实并不认真要听他的答案,她只当他没看懂。
这时候电灯都亮起来了,妈妈拉着他朝门走。他的身边都是人,而他那么矮,好象是沉在一片黑压压的水里,怎么样都浮不上去,连光线都只忽忽地飘在水面上,到不了他身边,他觉得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更加厉害了。
以后事情就更糟了。
好多个晚上,Viggo都梦见那电影,那种难受的感觉甚至比看电影时还要强烈,那么难受,让他都没办法睡下去了。半夜里醒过来,拼命要哭又没有眼泪,好象是身体里所有的水都变成了汗,被子全是湿的。
他开始害怕睡觉。
然后终于有一天,在梦里,他觉得自己不知怎么变成了那个电影里的人,和他的影子一起,孤伶伶地站在那些台阶上。看不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整个人都吹得又虚又脆, 就象一个沙塔, 随时都有可能蓬地一下散开来-----
他忽然就醒过来了,发现枕头都给自己哭得精湿。他睁着眼睛躺了一阵,把湿枕头翻了一个面,慢慢睡过去。
以后很多很多年他再也没做过那个梦。
直到Orli死了以后,那个梦才又回来。
第一章
Viggo第一次见到Orli,是在剧组的临时餐饮帐篷。
那是他第二天进剧组,约好七点钟试妆。
到的时候天还早,才六点十五分。帐篷里很空,几个来得更早的人已经在吃,接咖啡的当口,后面才有一个人排队。
他在余光里瞧见那人,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似乎有一双很亮的眼睛。还没等他开口,那人已经出声招呼:“早!”
Viggo 回头微笑,答一声:“早上好!”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站在自己身后,白色T恤,旧牛仔裤,张大了嘴正打哈欠。但可能是太年轻的缘故,连他打哈欠的样子都不象是疲倦,反倒有一种不肯安生的蓬勃劲儿。黑色头发剪成个奇怪的莫希干发型,看来颇有点扎眼。
打过招呼,Viggo 拿着咖啡和三明治走开。他不是一个很会和陌生人搭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非常礼貌,态度温和,却远远算不上热情。
但是那个年轻人不放过他。
Viggo的三明治刚刚吃了两口,他已经走过来把托盘放下。他低头冲Viggo笑,笑容明朗得让人没法拒绝 , 大剌剌地问:“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当然不。” Viggo说,放下了手中的三明治。
年轻人朝他伸出手:“ Orlando Bloom, 叫我Orli.”
Viggo 同他握一握:“Viggo Mortensen. 很高兴见到你。”
Orli把手挥一挥,好象是要把那句例行公事般的“我也很高兴” 一下挥走 。 他拖出把椅子,笑眯眯地坐下来:
“刚才我就觉得是你,虽然你看起来跟电影上不大一样。Peter昨天告诉我们你会来演Aragorn, 我们,我是说我和那些hobbits, 就去借了你的<完美谋杀案>来看。”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孩子般的急切和得意,令Viggo想起儿子Henry眉飞色舞跟他讲学校里见闻的样子。他微笑着问:“你们真看了?那片子我演得可不怎么样。”
Orli 立刻盯住他:“那么哪一部你才觉得好?”
有半秒钟Viggo几乎愣在那儿,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接口。通常他们会反驳说:“不,不,你演得好极了。” 为了显得真象那么回事,他们甚至会说:“比如这里…那里…你处理得尤其棒……” 从来没有人象这孩子一样如此认真地追问,简直就是直接得接近于讽刺。
他抬头看一眼Orli,那双望着他的深棕色眼睛非常明亮,每一转仿佛都能在空气里划一道亮弧。他忽然有点迷惑,搞不懂这样一双眼睛后面究竟是坦率纯真还是玩世尖锐,于是他辞意模糊地说:“老实说,哪一部也没好到让我可以跟别人说,‘去看那个,我演得可真不赖。’”
Orli似乎明白了,笑着耸耸肩,开始吃他的汉堡:“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是要求太高,还是不肯说真话。我倒觉得你演得挺不错。”
不知为什么Viggo忽然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他想了几秒,才说:“我是说真的,我不是一个很有天分的演员。所有的角色我都用心去做,兴许说得上不坏,但是也不过就那样,我的演技只说得上中规中矩。”
Orli两颊鼓鼓地看着他字斟句酌,拼命咽下一大口,才放声大笑:
“嘿,我说,承认自己没天分也不用认真成这样吧!”
Viggo也笑了:“你也认真点,那可是我思考了二十多年得出的痛苦结论。”
Orli笑了好一阵才停,笑容从脸上走掉,又顽皮地藏在眼睛里。 “你这么说,是要告诉我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Viggo喝一口咖啡:“如果你非要那么理解。精灵小子。”
下一刻Orli那只空着的手已经伸过餐桌,啪地一下落在他肩上,几乎让他杯里的咖啡溅出来。那孩子兴奋地大声嚷嚷:“嘿,你知道我演谁!”
“Peter倒还没忘给我演员表,而且我也还没老到记不住那个沃尔夫小说里英雄的名字。”
“你连这个也知道。” Orli兴奋得连另一只手里的汉堡也扔下了,“我妈就是看了那本小说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从小没少被人笑。跟他们说那名字的意思,那帮家伙还都不肯信。非得把他们一个个揍翻,才知道长记性。”
他说话的时候比比划划的,恨不能跳起来手舞足蹈,生怕别人不能想象那样的场面。Viggo看着他,忽然觉得惭愧。为了自己刚才自己的猜疑。
眼前这个,真的还只是个孩子,而孩子们说的就是他们想的,再不会有别的意思。
“一会儿你要去哪儿?” 快要吃完的时候Orli问他。
“约好七点钟试妆。”
Orli笑了:“跟我走吧,我也去化妆室。他们改了我假发上一条该死的小辫子,定妆照非得重拍。”
Viggo看看他,这才开始意识到这么个活泼得象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大孩子就要去演一个优雅俊美的精灵,他实在有点难以想象他扮成精灵的样子,不过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两个人走出帐篷的时候,新西兰纯净的天空是种半透明的青,就象是最上品的瓷器,把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过滤得润泽明洁。剧组围栏外是大片的原野,纱一般的轻雾在草原上东飘西走,一会儿碎成絮片,转眼又接成整幅。微风若有若无地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人的脸。
Viggo落后了Orli半步,看他双手叉在裤袋里,一路上和熟人连笑带骂地招呼。
他走路的时候步子里有一种活泼的弹性,使得头顶上立着的那一条头发有节奏地晃荡,活象印第安酋长头上的羽冠。
Viggo觉得那头发已经超出了他的审美可以接受的范围,让他忍不住觉得可笑,又不得不佩服他那种我行我素的勇气。他想起自己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无论再怎么想标新立异,也决没胆子去剃这么个惊人的头。
想到“这个年纪”,Viggo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他知道是眼前这个孩子放肆挥霍着的青春让他生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慨。他心里有些轻轻温和的遗憾,一些还算不上伤感的感伤。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Viggo发现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老头子,而那个精灵小子却仿佛永远都是快乐活泼的。
第二章
和所有的人一样,Viggo看见Legolas的时候吃惊地盯着他瞧看。
那个陌生的Legolas朝他挥一挥拳头,笑嘻嘻地说:“怎么了,被我脸上的粉吓着了?”他才觉得是Orli又 回来了。
他掉回眼光,忍不住大笑,说不出别的话,只是对着全化妆组的人做了一个由衷致敬的手势。
一屋子的人就都笑起来。
跟在Orli身后的化妆师说:“没错,Peter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存心陷害我,我的事业就快他妈玩完了。”
Orli回头:“哈,所以你小子才在我脸上倒一吨粉,拔眉毛,剃头发,非得把我折腾到毁容。”
化妆师理直气壮地反驳:“Orli,你敢说将来电影上演你不会感激我?姑娘们都会放声尖叫: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精灵!”
Orli嗤之以鼻:“没错,然后我就冲掉所有的白粉,摘了我的尖耳朵,扔掉这个破假发,顶着我的莫希干头出去亮相,‘嗨,你们好,我就是那个金发小白脸Legolas!!’对,甚至可以考虑留点胡子。等她们朝我扔西红柿的时候,我就把你的名片扔回去,‘让你们的男朋友去找这个人!!’”
在大家笑不可抑的时候,那个化妆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片来砸在Orli的脸上。
“记着你今天说的,小子!”
但是从来没有人向Orli扔西红柿,即使他后来真的奇装异服,留着胡子出现在影迷的面前。她们开始当然惊讶。然后不能接受的自去爱银幕上的精灵,更多的人则学会了把两个人分开来喜欢。
可是对于Viggo,Legolas其实只是Orli的一个部分。
起初他也奇怪,为什么Orli一旦穿上Legolas的服装,就连眼神动作,气质表情都和平时判若两人。与其相信化妆会有脱胎换骨的力量,他倒宁可默不作声地观察。於是渐渐地,他开始发现那个活泼好动看来痞里痞气的年轻人,灵魂深处却有一种精灵般的纯洁和明朗。
那是一种他所有的大大咧咧和口没遮栏所不能掩饰的东西,是疏忽一瞬他笑容里的一亮,他安静时时洋溢在他栗色眼睛里那些光芒,仿佛辉动的水纹穿过玻璃映照在寂静的空气里,又如同湖水中的阳光历历波折在水底的石面。因为透明而没有颜色,却比所有的颜色都更夺目与纯粹。
而那顶假发,那副弓箭,那身绿褐相间朴素无华的服装,仿佛就是将那光芒自他灵魂里抽出,凝结沉淀成实体的工具。让所有无法捕捉那吉光片羽的世人看见并且震惊于那种应该只属于缥缈灵魂的美丽。
那样美丽,以至于Viggo甚至不敢轻易尝试将它记录下来。
电影拍了一年以后,Orli看着他贴在化妆间里满满一镜子的照片,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多照片里就是没有他的单人照。
Viggo开玩笑说:因为他的镜头对娘娘腔的精灵或者一个假扮的莫希干人没有兴趣。
但是架不住Orli的死缠滥打,几天之后,在Orli穿戴好行头,开始戴蓝色隐形眼睛的时候他拍了一张Orli的照片。这算不得他出尔反尔,因为那时候Orli两者都不是。
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好的效果,他仿佛是在无意中记录了一个凡人羽化成精灵那具有魔力的一瞬间。
那天晚上邻居的狗忽然不再叫,周围静得出奇,他一个人在暗房里看着那张照片在定形液里一点点清楚起来。
照片上Orli微微低着头,脸比平时瘦削。他的眼睛自浓黑的睫毛下不知望着何处,Viggo用镊子碰一碰液面,Orli的目光也跟着动荡起来,忽地一下子无比幽深。
这时自Viggo最深的心底慢慢涌起了一层奇怪的颤栗,令他忽然觉得如此软弱,忍不住便要深深呼一口气。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那颤栗仅仅是因为自己拍出了有生以来最好的一张人物照片。
第三章
Viggo一直知道Orli喜欢而且崇拜他。这让他觉得愉快而骄傲。
他觉得那就好象一个成功的老师或者父亲轻易赢得一个顽皮淘气的孩子独一无二的爱戴与尊敬后的感觉,得意,好笑,还有快慰,甚至可以因为这些更加纵容。但所有这些都是暗地里来的,不会让那个孩子知道。
这些感觉有时有点象对Henry。
他记得从前有一天晚上,他本来是要去训斥Henry偷偷开车的事,却正巧听见Henry在给同学打电话:
“虽然老爸这种东西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得说,我家里那个还多少有那么点酷。”
他吃了一惊,在门口做贼心虚地站了一阵,最后终於决定收拾起预备好的训斥,只在Henry的房门贴了一张字条警告了事。
Orli比Henry 大得多,玩起来也更疯。
他常常和那些Hobbits一起泡吧,半夜才回来,居然第二天也能神采奕奕地不影响拍摄。
Viggo和Sean Bean被他们拉着去了一趟,两个老家伙坐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相视苦笑,那些砰砰砰的低音鼓点真让心脏难以负荷。Viggo坐在一片灯红酒绿之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追求他前妻的往事,那时她是一个朋克乐队的主唱,他给他们写歌词,听他们的排演,在激烈的音乐里跟他们一起在疯跳疯唱。谁都是疯过来的,所以这些年轻的孩子没什么不对,不对的只是Sean和他自己,他们待错了地方,因为许多曾经甘之如饴的事过了那个年纪就不能再做。做为回忆固然令人怀念,但是再做就成了荒唐。就象他回头再看自己年轻时写过的诗,那些冲动激狂都属于再也不能回去的青春岁月,除了一种油然怀旧的情绪,他有时甚至会觉得可笑和尴尬。
Sean看看扔下他们跳舞跳得忘乎所以的几个年轻人,探过头来在他耳边大声嚷嚷:“咱们换个地方怎么样?”
Viggo如释重负地点头。
他们挤过人群从后门出去,走在街上还觉得耳朵嗡嗡地响。两个人都笑起来,很明白对方在笑什么。然后Sean摇摇头说了句:“他们还年青!” 两个人又笑,这一次的意思却有些不同。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阵,最后进了一家老式酒吧,里面挂着非常美丽的玻璃灯盏,几乎没什么人。他们要了很少的酒,话却聊了很多。谈对角色的看法,电影和艺术,话题都很令人愉快。Sean是一个正直坦诚的人,两个人的年龄和阅历又彼此相当,Viggo觉得和他做朋友实在是件很舒服的事,他们谈到将近两点才各自回到住处。
出租车还没停的时候Viggo就看见门口台阶上坐了一个人。尽管脑袋埋在手臂里看不见脸,Viggo还是从那可笑的发型立刻判断出那是Orli。
新西兰的六月已经很冷,但是Orli肯定是把外套忘在了酒吧, 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光着两条胳膊,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Viggo 有一点生气,走过去,用腿轻轻踢他。Orli一下子跳起来,在门口的灯光里,Viggo看见他睡意朦胧的两只眼睛吃惊地望着自己。
“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吧?” Viggo说。
Orli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认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在一个大哈欠里笑开了:“你他妈的究竟去哪儿了?”
“和Sean去了另一个酒吧,你们那地方实在太吵,不适合我们。” Viggo摊了摊手说。
“你们这些老家伙,玩都玩不痛快。要走也不说一声,今天晚上还害我输了钱。” Orli扬扬眉毛,伸了个懒腰。
“怎么?”
“ Elijia跟我打赌,看我能不能把你拉下来跳舞。结果到处都找不着你,怎么能不输?”
Viggo低声笑了:“我在那儿你也一样是输,我可不会跳那种抽筋似的舞。”
Orli撇撇嘴:“别那么肯定。咱们走着瞧。”他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说声:“真他妈的冷。”
不走台阶,直接跳下去,跺跺脚,回头说:“行了,我走了。明天见。”
“等一会儿。”Viggo叫住他,进屋拿了一件外套扔过去。“拿去,这时候找不到出租,你至少要走二十分钟。”
Orli笑出了声,低声嘟哝着:“肮脏的人类的衣服,精灵才不会穿呢。”一边说一边又乖乖地套上。
他抬头看了Viggo一眼,雪白牙齿和深色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挥挥手,他轻轻跑开,跑步的姿势已经完全是标准精灵的架式,轻盈而敏捷,几乎没有声音,很快消失在街角。
第二天早上Viggo进化妆间的时候,Orli已经在那儿了。他似乎显得比平时疲倦,化妆师对他的黑眼圈简直气急败坏,一遍遍地问他:“ Orli, 你昨晚上干什么好事了,难道一点儿都没睡?” Orli在镜子里冲他大做意味深长足以使人误会的鬼脸,忽然看见Viggo进来,就嘿嘿笑将起来:“回头看看你后头那个,就知道我这可不算什么了。”
Viggo从容不迫地反驳:“尊敬的黑森林王子殿下,一个肮脏的人类有一点黑眼圈恐怕不是什么问题。不过对爱打扮的精灵来说恐怕就是种灾难。”
“ 闭嘴吧,” 化妆师打断他们,“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灾难。”
往拍摄场地走的时候,Viggo注意到Orli的背有点驼。
他拍拍他的背,说:“精神点儿,Peter可不喜欢看见个垂头丧气的精灵。”
Orli被他拍的时候没说话,只是全身僵了一下。然后他点点头,努力挺了挺腰。
那天的拍摄拖得很长,Peter一直不满意Orli跳上大石的动作。
“Orlando”, 他说,“你是个精灵,是个精灵,精灵跳过去的时候怎么能象颗大铅球?”
Viggo觉得他至少让Orli在那块石头上跳上跳下了几百次。如果换了自己,恐怕早已经动弹不得,而Orli看来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动作已经完全走形,根本不可能再拍好。
Viggo忍不住走过去和Peter建议午饭后再拍。Peter叹了口气,点点头,副导演当即宣布暂时停拍,两小时以后集合。
疲惫不堪的演职人员立刻四下散开。但是站在那块大石上的Orli没有下来,他一下坐在石头上,然后侧着躺倒,稍稍弓着背。
Viggo开始觉得不对,他爬上Orli下方的大石,叫他:“Orli!”
那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孩子没精打彩地说:“没事儿,让我歇会儿,一会儿就好!”
Viggo有点着急,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的背怎么了?”
有一会儿他没听见回答,他几乎以为Orli生气了,孩子们都不喜欢人家问他是不是生了病。
但是很快,他听见Orli说:“我的背以前伤到过。如果折腾得太过,就会提醒我:‘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 他又笑了两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歇会儿就行了。”
那种一听就是故作轻松的口气让Viggo更不放心,但他忍着没问,他不想真的象个惹人烦的罗嗦的老爹。
“好吧,” 他说,脱下自己的斗篷扔在他身上,“要睡也盖着点儿,我去给你弄点午饭来。”
他飞快地跑到停车场,开车出了剧组。四十分钟后他回来,Orli还躺在那儿,几乎没动过姿势。
他拿着东西攀上大石,叫他:“Orli, 能起来吗?你得吃点儿东西。” 他不敢乱动他,害怕胡乱拉扯会让他更疼。
Orli自己慢慢坐起来。他脸上的妆被汗泡得七七八八,露出本来的脸色,现在不用上粉他也苍白得象个精灵了。Viggo拿出药来,把一杯热巧克力递过去:“我去药店买了种止疼药,非处方的,不一定管用。先试试。”
Orli惊讶的眼光让Viggo忽然发觉自己此刻正是一副标准的糖心老爹的样子,一脸哄小孩子的笑,手里还傻里傻气地端着个杯子。他已经准备好听Orli笑话他了,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乖乖地把杯子接过来,吃了药,把饮料喝光。
Viggo 又把一只饭盒递到他眼前,“中国店的包子,蔬菜馅儿的,尝尝怎么样。” 就象知道Henry爱吃什么一样,他很自然地注意到Orli只吃素的,还喜欢中国菜。
这一次Orli又一声不出地吃了。
Viggo忽然觉得气氛很怪,等他明白的时候他笑起来:“ Orli,别光顾着吃,这么安静可不象你,我的耳朵会不习惯。”
Orli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忽然盯着他问:“你刚才就这么出去了?”
Viggo低头看看自己的戏服,笑着耸耸肩:“走得太急没时间换,我只把剑摘了,这次就算又被人当疯子,至少不是个危险的疯子。没人报警就行。”
他说的是自己刚进剧组时候的糗事,那时候为了快点进入角色,他总是挂着剑走来走去,和剑培养感情,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吃饭的时候便放在桌子底下,结果被路人报了警,说是有人拿着危险武器招摇过市。一度成为剧组一个著名笑话。
Orli是当时笑得最厉害的一个,这事不能提,每次一提他都笑得又跳又叫,但是很奇怪,这次他一点儿也没笑。他只是一直低着脑袋,默默吃那个包子。
Viggo有点惊讶,后来他想:生病的孩子都没有精神,这倒也没什么奇怪。於是他拍拍Orli的肩膀,开始跟他分析他跳上大石的动作到底哪一点不象个精灵。
当天下午的拍摄非常顺利,Orli在第二遍拍摄时做出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动作。Peter甚是满意。
Viggo也很高兴那些止疼药似乎发生了作用,Orli看来又活蹦乱跳了。
晚上Viggo上床很早,但是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醒过来,好象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抓不结实。他想了一阵,还是决定放弃,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念头再次大摇大摆地游过去,挑衅似的。这一次他终於抓住了它:
Orli早上的时候就已经背痛了,不,兴许是从昨天晚上,不是因为拍摄强度太大,而是因为半夜三更的时候他穿的那么少,坐在那些该死的台阶上等自己。
他有点生气地想:那孩子不知道受伤的骨头不能受凉吗?那干嘛还在那儿等?
… …
等等,他干嘛在那儿等?
Viggo奇怪自己头天晚上怎么竟没有想到问他这个问题。
他躺在那儿,头脑非常清醒,没办法再睡。后来他拉开灯,看见床头的表指着十一点。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Orli打一个电话。就在那个时候,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听见Orli在那一头笑着说:“嘿,老家伙还没睡?”
“嗯,实际上是睡了一觉刚刚醒。”
“赫,做了什么春梦把你给快活醒了?”
Viggo忍不住笑,年轻人的嘴巴总不肯放干净。
“我梦见个白痴深更半夜坐在台阶上等我,又没说有什么事。”
Orli忽然不说话了,Viggo追着问:“喂?Orli, 你还在吗?”
“我在呢,” Orli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奇怪的严肃,“其实昨天是我生日,他们还准备了蛋糕和Party, 可是你和Sean没等到那会儿就走了。”
Viggo觉得非常报歉,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Orli, ” 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的话…”
Orli打断他,“你还害我在生日那天输了赌注。”
“我知道,听着,我很抱歉… …”
“光是抱歉么?” Orli不满地说:“一般人都会说: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
Viggo被他这种趁火打劫逗笑了,说:“好吧,Orli,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包括跟你们一起跳那种没法看的舞。”
“那倒不用,这次就算了。” Orli笑嘻嘻地说,“但是下回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要补偿,我说去哪儿你可不能拒绝。”
Viggo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一点也没怀疑Orli的笑声是否太过得意嚣张。
他问Orli:“你的背怎么样了?”
“早没事了, 你买的药还挺灵,其实我从英国带了药来,不过刚好吃玩了。”
Viggo皱了皱眉,听他那口气,好象止疼药是糖豆,吃光了就可以去贩货机里买。他忍不住说:“听我说,Orli, 不能光吃止疼药,你得去看医生。”
Orli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一听就知道只是应付。Viggo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也没用,不如省省力气。
第二天早上他碰到Sean Bean,顺口说,你知道吗?咱们从酒吧跑掉那天是Orli的生日,我们错过了他的party.
Sean起初也吃了一惊,随后就大笑起来:“那小子骗你吧,我记得他夏天的时候过的生日。好象是这边的一月份。怎么会是前天?”
Viggo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决定了自己应该相信谁,这时他听见一阵嚣张的大笑,看过去,正是Orli和四个Hobbits闹成一团。
Orli正背着Dom快步如飞地跑, 很快发现了他,远远地冲着他笑。
那么个没心没肺的笑。
让Viggo觉得没有一点办法。
那一周,Peter大发慈悲答应在周末放大家一天的假。
Viggo打电话给Orli,说要带他去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
他有时会开车去附近写生,艺术家的眼光使他总能敏锐地发现一些美丽的地方,再回来告诉大家。所以Orli完全没有怀疑,兴冲冲地开车来接他。
Viggo一路指引,开到市区的一座楼前。Orli有点疑惑,但是Viggo不让他多想。他拉着他坐电梯一直到了四楼,门一打开,Orli看见对面的大门上漂亮的金字:理查德骨科诊所。
与此同时,他听见Viggo愉快的笑声。
第四章
Orli的背没有大问题,医生说他脊椎上动过手术,偶尔背痛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还是要注意保暖和休息,不要做长时间的剧烈运动。
医生交待的时候Orli心不在焉地听,双手叉在夹克口袋里,低着头研究地毯上的花纹。Viggo踢他一脚,他才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微张着嘴,双眼夸张地直眨,频频点头,一脸似傻非傻的笑。
Viggo本来还没发觉他在搞鬼,等到发觉医生脸上直抽才转头去看, 这一眼几乎被他逗笑,暗暗骂一声,辛苦忍住。
“ 你就不能认真点儿?”在电梯里, Viggo无可奈何地说 。看看那个一脸满不在乎的小二百五,他就觉得败下阵来的到底还是自己。
Orli 耸耸肩,笑嘻嘻的:“ 我的脊椎是拿最结实的合金钉子接上的,哪有那么容易坏?”
Viggo觉得自己背上嗖地一凉,过了会儿才问:“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把脊椎弄断了?”
Orli 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是件傻得要命的糗事,我在朋友三楼的阳台上靠着栏杆喝酒,不知道怎么往后一仰就栽下去了。 呶, 就是这样… …”他居然就在电梯里往后仰给Viggo看。
Viggo立刻开始庆幸无论是自己还是前妻都不住楼房,否则他会忍不住要给Henry打电话警告他不许靠近栏杆。
Orli 自己笑一阵,又说下去:“我醒过来的时候医生跟我说,有可能我一辈子也走不了路了。所以有三天的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是真不能走了该怎么办。不过到后来,他们给我动了一次手术,在骨头上弄了这么长一个钉子,一个月后我居然就出院了。”
他在Viggo眼前晃晃手指,跟他比划那根钉子的长度。让Viggo觉得真是触目惊心。
这时电梯门开了,Orli轻快地走出去,几乎是连跳带滑的,手上还唏里哗拉地玩着车钥匙。Viggo走在他身后,盯着那两条瘦而灵活的长腿,脑子里只是在想:一辈子不能走路么?那怎么行?这么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怎么能忍受在轮椅上过一辈子?那种生活迟早会要了他的命,毫无疑问,会要了他的命。
他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一颗心涨满了惶恐,气球一样荡着,再没有实处可以着落。又不知道是从哪里起了一阵瑟瑟的荒凉,就象是冬天一个人在湖边,看见一阵风把枯树枝上的雪洒在寂静的冰面上。
他一直没说话,直到Orli把车发动起来的时候,他才忽然问:
“你那时怎么想的?我是说,你以为自己真的再不能走的时候。”
Orli的嘴角忽然抿紧了些,他没有笑容的侧脸显得比平时瘦削。他一字不出地挂了档,车子平稳地滑出去,两个人默默无言。
直到出了市区,Orli 才开始说话:
“对不起,刚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你知道,从来没人问过我… …
“我想是害怕,对, 那个时候我真的挺害怕的。怕得快发疯了,又想还不如干脆摔死算了… …你知道,一辈子坐轮椅,连上厕所都得别人帮你… …所有看见你的人都想:‘这家伙真他妈的可怜… …’ 我可受不了这个。”
他神经质地动了动嘴角,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想想我妈就知道这不可能。我老爸,我都叫他老Harry的, 死得那么早就够她难过了,我怎么能再伤她的心。我知道她宁可让我象颗菜似地活着,也总强过眼看着别人把我和老Harry埋在一块。我老姐Samantha也私下里威胁我说,‘Orli,你要是敢干什么让妈妈受不了的事,老Harry在那边也不会饶你。就算你不能走路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照顾你,又有什么?’”
Orli说到这儿的时候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一种一闪而过的悲伤,好象忽然间长大了不少。
“Samantha 说话从来都挺温柔的,忽然这么慷慨激昂恶狠狠地,还真让人觉得好笑。所以我跟她说:‘呸,自己嫁不出去,别拿我当借口。就你那么点力气还不够把我搬上马桶,怎么能照顾我?’ ……气她的话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说了多少,她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结果那次不知道怎么她就真生气了,举着手想要打我,但是我浑身都是支架,哪儿也下不去手。她大概是气坏了,忽然间就开始大哭,我动也不能动,只能听着。结果老妈碰巧也来了,她们两个一边一个拉着我的手哭得唏哩哗啦,弄得我也难受得要命,连我同房的病人都以为我大概活不成了。”
Viggo瞧着Orli说话时越来越亮的眼睛,在那里面慢慢攒起来的亮东西就要快掉出来的时候,他转过头去,看看路标。
“Orli,” 他说,“ 44 号路走南边,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听见Orli轻轻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笑起来:“ 他妈的,Viggo, 就你会招我。本来我都快忘了。”
那天他们去了一个森林里的小湖,从外面看你绝对想不到在这么一小片林子里会藏着这么一个象是被人施了魔法的小湖。
湖水是一种奇异的深绿色,看多了似乎可以把人吸进去。Viggo总觉得是所有那些树木的根基深深地扎入水底,它们日渐浸出的灵性与精华才造就了这种水色。
湖边的树木叶子掉了大半,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枯叶。仿佛是被水洗掉了颜色,那些红黄早已不再鲜艳,反倒有了一种陈旧古朴的气息,岑寂黯淡地点缀着水面。
周围没有一丝风,一切只是绝对的静。然后,枝头上一片仅存的叶子无风自落,象是羽毛一般慢慢扶摇旋转,落在水面的时候抹出一圈水纹,温柔无声地弥漫开去。
所有的色彩都象一幅挂在暗中的油画。
开始时Orli 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是兴奋地笑着 , 张口结舌地 说:Viggo, Viggo……. 这儿真他妈棒透了 。 ” 然后这傻孩子就再也接不出下文 。
后来他慢慢安静下来,开始望着湖面发呆 。 碧绿的水光照着他光洁的额头 , 让他的眉毛和睫毛看起来黑得出奇。他微微张着嘴,看来就象是一个迷了路还走得挺累的孩子, 瞧见眼前美景就暂时忘了发愁。
“跟我说说老Harry 吧。” Viggo 在他背后说。
Orli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他 : “怎么尽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跟我说说。” Viggo平静地说。
Orli 想了想,把手伸进裤袋,掏出钱包来扔给他。“自己看吧,照片底下还有一张,老Harry 也在里面。”
Viggo 打开来,在大家都见过的Orli和他女友的照片下面 发现了另一张老照片。
照片压了膜,所有人脸上的光线都显得很柔和。
那是一个四口之家。那个女人五官秀气,表情温柔,可以明显看出Orli从哪里遗传来的漂亮眉眼。她怀里是个卷发大眼的小姑娘,非常可爱。那个男人脸孔瘦削,深邃有神的眼睛,眉心微皱,似乎是一种习惯性的忧郁。膝盖上坐着一个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隐约就是Orli的模样,不过要胖得多 。 那孩子绷着小嘴,两眼灼灼地望着镜头,似乎如果不是被父亲的手臂拦住就会哗地一声跳过来。
Viggo看得笑起来 : “Orli, 你好象不怎么喜欢他抱你。”
“才不是,我小时候挺喜欢腻着老Harry的。拍照的时候,是他们拿了一个水果蛋糕在镜头那儿逗我们,所以你看我和Samantha的眼睛都是直勾勾的。” Orli 坐到他身边来,兴致勃勃地指点,“ Samantha 老是拿这事笑话我,她说后来刚拍完照片,老Harry 一个没拉住,我就噌地冲过去抱住了那个拿蛋糕的助手的腿,死也不放。”
Viggo 放声大 笑,“Oh, Orli!” 他说。
“老Harry尴尬极了,你知道,他总是告诫我们在外面要有教养。结果他教出来的儿子就象个小饿狼… …后来他只好掏钱跟人家把那个蛋糕买下来,我才肯放手。回到家他叹着气看我和Samantha吃,倒是一句都没说我们。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来叫我们起床,我们一下子都起来了,谁也没赖床,原来那个老家伙又去买了一个水果蛋糕。”
“他可真是个不错的爸爸。”Viggo 说 , “ 他是干什么的?”
“我也说不上来,他那个人好象一直活在他的理想里。你知道,他是那种要帮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才能安心的家伙。他在南非和曼德拉一起干了很多年,那个时候自然是政府的敌人。成天都要东躲西藏,还真的坐了好几年监狱。后来 Samantha 开始懂事了,我妈也快要生我,他才说什么不能再让小孩子跟着受罪,和我妈逃回了英国。他写了好几本书,还得过个什么奖。我妈把那几本书宝贝似地收着。小时候Samantha偷了来念给我听,你知道,我那会儿还不认字,她也才上二年纪,谁都搞不懂老Harry写了点什么,可是两个人都弄得眼泪汪汪的。后来大一点我也闹着要看,我妈却说:‘不,Orli, 要等你再长大些。’ 我猜她就是怕我看不懂还乱评论,惹她生气。其实我哪儿敢乱说,老Harry在我眼里挺了不起的, 你知道,这世界其实上没有几个人能象他那样的。他活得比谁都认真明白, 他们怎么说来着 , 对 , 他是个真正的国王,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他停了一下,忽然抬头看着Viggo : “ Viggo, 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那样的人。”
Viggo猝不及防听见这个,愣了一下,想要说话,但是Orli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 Bean跟我们说过,Viggo和我们不一样。We live for moments, but he lives for life. (注释1)我觉得这话说得真他妈的对 ,对到我心眼里去 。 你们这些老家伙至少还有这么个优点,总能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来。”
Viggo忍不住笑起来:“Bean那个家伙最会瞎扯,说不定他自己都不明白他那些胡话,你倒跟着来劲。”
Orli有点生气地瞪着他:“我自己有眼睛, 用不着别人告诉我。我只不过觉得他说得更准确而已。”
“我知道你这个人,你不光是什么都会,象画画啦,写诗啦,摄影什么的,不,我说的不只是这些,关键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让你一个人待在个没人的荒岛上,你也可以自得其乐,因为你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你这里很丰富,每样东西都很和谐,运转得那么平稳。你很少有失常的时候,你不会大喊大叫,你不会被人气得发疯,你能把情绪控制得那么好,自己的困难都不动声色地解决,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帮别人。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我在你眼里简直就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傻孩子… …”
““等等,Orli, 等 等 ,” Viggo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别忘了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某种意义上你当然还是个孩子。不过,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样样都不行的傻孩子,从来都没有。”
他每次这么认真说话的时候,神情里都有一种异样真诚的专注,灰蓝色的眼睛非常深远,象风暴来临前的天空,很多层颜色重迭在一起,让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如果你想听我夸你的优点,我这会儿就可以一条一条说给你听,不过你要知道卖力地当面夸一个人,有时候就跟当面骂人一样叫人难堪。就象你刚才对我干的一样。”
这样说的时候Viggo笑起来,他的笑容有一种不该属于他这样成熟男人的羞涩,反而因此有了一种特别的魅力。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艺术是我热爱的东西,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我知道不少人看见我的画都会建议我去上个美术学校什么的。我常常觉得挫折,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不少,只不过我本来就比较沉默,所以才没那么明显。没人听见的时候我也会大喊大叫,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也会气得发疯。我不象你说的那么有本事,不然我前妻不会跟我离婚,我也不会混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二三流的演员。”
他伸出手制止Orli插话的企图,“ 我说这么多 ,只不过是要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不用因为我比你老了二十年多少多见过些事,就觉得困扰。你有很多值得人欣赏的地方,所以才会有很多人喜欢做你的朋友。这一点你永远用不着怀疑。”
Orli 抬头盯着他,嘟嘟囔囔地说:“ 得了吧,这就是你们这些老家伙最让人讨厌的地方,跟你们说什么你们都能滴水不漏地应付回来。”
Viggo 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所以只是笑,并不回嘴。
Orli被他笑得尴尬 ,忍不住又说:“别笑了Viggo, 你这么笑就活象是三只老鼠里最狡猾的那只老耗子,一副老谋深算的德性,看着可真叫人烦。”
Viggo看着Orli象说精灵语一样字正腔圆地说着 “狡猾的老耗子”,好象是个愤怒的小猫在把将那几个字又嚼又咬。 忽然间他觉得滑稽已极,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Orli 终於恼羞成怒 ,挥拳扑了上来 。
Viggo 敏捷地跳开: “嘿,精灵,今天你忘了带你的弓箭。”
Orli 从地上拣了两根树枝 , 玩了个很花巧的抡刀动作 , 傲慢地朝他抬起下巴 : “来啊,肮脏的人类,让你见识一下精灵的刀法。”
Viggo 也拾起一截树枝 , 很酷地在胸前一竖 : “为了人类不可侮辱的荣誉和信念,”他很庄严地走上一步,“精灵,属於你们的时代结束了。“
两个人大步前冲 , 迅速接近战在一处。 乒乒乓乓一阵短兵 相接 后 ,Viggo 绞飞了Orli 手里的一根树枝,与此同时, 却被他另一跟树枝戳中左 肩 。他倒退了一步,脚下被树根一绊,啊地一声摔倒在树叶堆里, 半天不动 。
Orli 很小心地接近,抬脚踢一踢他,得意洋洋地说 : “起来,肮脏的人类,装死是不光彩的行为。”
但是Viggo依然一动不动 。
Orli 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背上忽然起了一层小毛刺般的冷汗,让他觉得手脚直发软。
一下子忘了他的角色 ,他扔掉树枝,蹲下来,摇晃着Viggo: “起来,Viggo! 起来!你别吓我。”
下一秒一跟树枝架在他的脖子上,Viggo懒懒的声音说:“ 精灵,下一次要记得人类的诡计。”
Orli一把打开树枝,笑着给他一个老拳:“ 你这个混蛋!!”
他又甩了甩拳头,觉得软绵绵的,简直没什么力气,都是刚才吓的。有那么一会儿他真的害怕Viggo是会被树丛里的石头撞坏了脑袋,就象自己从前一样。
他可真怕他受伤,比自己受伤还怕。
回去的路上,Orli告诉Viggo他的女友马上就要来了。
Viggo嘲弄地笑 :“ 快要等不及了吧,小子。”
“其实我也拿不准,” Orli犹豫了一下,有点发愁地说,“ 这几个月她都不怎么给我回信。打电话也象是没话说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她这次来,就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了。要是还不行,大概就真的完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
“你还爱她么?”
“当然。从前我们在一块儿很快活,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儿 。”
“听着, 那就抓紧这次机会。” Viggo 很正经地说 , “总不在一起,生活环境不同,感情自然会淡。你得做点什么让她印象深刻 。”
“做什么?”Orli皱着眉问。
Viggo 笑起来:“我可不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咨询员,你知道,我自己的婚姻都很失败。十几年没追过女人了,当年会的也不过就是写两首情诗,早过时了。你最好还是去问问那些Hobbits.”
“你可真是白活到这么老了。”Orli讽刺地说。
“现在知道了吧,老Viggo原来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老头子。”
Orli 送他一声口哨,让他闭嘴。
但是Viggo接着那声口哨吹下去,是一首Orli 没听过的歌,旋律非常干净优美。
“这是什么?” Orli问。
“是我前妻的乐队最成功的一首单曲。”,停了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我写的歌词。”
“是么?唱来听听。” Orli饶有兴趣地说。
Viggo摇摇头,说:“不,我不会唱歌。”
Orli立刻想起那天拍Aragorn在篝火边哼着曲子思念Arwen的那一幕,Viggo 那说起话来很有磁性的声音唱起歌却真不怎么样,以至于Peter边听边笑,最后只好说以后再录,要Viggo私底下好好练习。
“那就光念念歌词。” Orli 不怀好意地鼓励他。
Viggo瞧他一眼,笑着说:“ 好吧,不给你个机会笑话我,你今天是不会甘心了。” 他清清嗓子,低声地念起来:
嘿,女郎,我曾经遇见过你,
在很久以前路过的一座站台。
那时你手里的姜花雾一般开放,
你可爱的鞋尖敲打着一小片青苔。
你从不知道我在看你啊,我陌生的女郎,
在反射着太阳的玻璃窗后那个傻瓜久久地发呆,
清晨五点,晨光多么透明,
红色绸裙飘拂在空旷的站台,
我看见一个人的神态可以象一瞬花开。
如果你曾经知道,如果你曾经知道,
那个时候我感到过的悲哀。
啊,我亲爱的女郎,
我想过为你下车,为你留下来,
但是我听见汽笛,
然后我再一次离开。
我看见车窗外的原野,
野地里的姜花开得多么自在,
抽掉口袋里最后一根香烟,
我知道一切再无法更改。
嘿,女郎,我曾经遇见过你,
在那个无名的小站,
红砖的站台,
你鞋子上沾着的青苔,
你不知是为了谁的等待。
那些灰色远山,叶子上的露水,
明媚的阳光自天际飞来。
我曾经想过为你下车,为你留下来,
跟你说你手里的姜花多么可爱,
但是我从那里离开,
从那里离开,
然后那错过的一切再也无法回来。
啊,我爱过的女郎,
很多年前一个人的站台,
清晨五点的时候,
你裙摆的色彩,
你那些个神态,
你从不曾知道 ,
某一扇车窗后一个人的灵魂被你轻轻更改。
“ 我说Orli, ”, Viggo念完后说,“ 你想笑就笑吧,别这么一副脸上抽筋的怪样。”
Orli于是放声大笑,笑得那么厉害,都快握不住方向盘了。车子在路上扭了两下,有人对他们狠狠鸣笛。
Orli 探出头去大笑着骂了一句,才喘着气说:
“ Viggo, 本来挺不错的,只不过那个‘我’也太婆婆妈妈。喜欢那姑娘就是跳车也得下去,事后喋喋不休地后悔又有什么用。”
“ 可不是人人都象你那么勇敢,”Viggo笑着说,“ 我从来就是个躲在自己脑袋里做梦的人,我敢打赌我喜欢过的姑娘里知道我恶劣企图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可怜的Viggo”, Orli腾出手来揪揪他的头发,“不过也就是你这种人才能当个诗人。”
他又歪头想了想,忽然坏笑起来:“Viggo, 说真的,最近有没有看上谁?要不要我替你去跟人家说?”
“去你妈的。” Viggo把他的手拨开,痛快地大笑。
这时候傍晚的阳光正从天际飞来。
他觉得他们的车仿佛是要冲进远方极美的晚霞里去。而自己忽然间年轻得仿佛可以插翅而飞。
1. 这是Sean Bean在FOTR 4D9里说Viggo的一句原话,实在不知道怎么翻译。不知道各位有什么好主意。
Sean说的一大段的意思大致是说Viggo很多才多艺,是个每一刻都生活得认真而丰富的人,心目中极有对错的原则,如果认为不对的事,就决不会做。在这个小说里,他这种原则将是悲剧的根源所在。?
第五章
Orli女友来的时候, 他简直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再也不跟Hobbits们出去胡混,每天拍完戏就乖乖地回去陪她。
於是午餐的时候大家就一起骂他重色轻友。
替他说话的只有Viggo,他在大家快要把Orli骂到桌子底下去的时候,敲敲杯子说:“ 算了吧你们,这就是朋友比女朋友强的地方。难道你们也想要Orli一天到晚地陪着你们,说些肉麻无比的话,才觉得他够意思?”
在大家恶心的表情里,Orli感激地冲Viggo眨眼。
那一阵子Orli的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好象也吃得胖了些。
有一回拍戏到半夜,可以有四个小时的休息,他为了省事,没摘精灵的尖耳朵就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他拿着一只拽坏了的耳朵回来,笑不可抑地说,睡觉的时候耳朵竟然沾在了枕头上,怎么撕也撕不下来。女朋友快要笑死了,拍了很多照片。
他把那些照片给大家分了看。照片上Orli双眼迷糊地坐着,被粘着的枕头牵歪了脖子,一副狼狈相,拍得非常生动。
Viggo拍拍Orli的肩说:“小子,她给你拍这种照片,至少说明她对你还有兴趣。”
Orli打他一拳,说:“ 废话!” 笑得害羞又得意,脸象是有点红。
不久Henry开始放暑假,Viggo替他订了机票安排他来。
当他在惠灵顿机场看见Henry背着个大背包朝他跑过来时,一下子觉得鼻子酸得不行,眼泪都快下来了,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几个月不见,Henry好象又长高了不少。 拥抱的时候 想要把他抱起来都有点吃力。Viggo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十一岁的儿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小胖子。
他听见Henry趴在他 背上说:“老爸,我可想死你了。” 於是他一下子就完蛋了,眼泪唏里哗啦地流。
真他妈的丢脸。他想,幸亏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开回家的时候是晚上。Henry拉着他的裤子站着,已经困得东倒西歪。Viggo 觉得再不想办法把他弄上床,自己的裤子就要被拽掉了。
他把皮箱放在地上,开始从口袋里掏钥匙。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廊里的灯忽然坏了,四周一片黑漆漆的。他摸索了半天才把钥匙插进去,推开门,还没等他摸到开关,眼前忽然光明大作。
Henry和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发现一大屋子人正一脸坏笑地欣赏他们恶作剧的成果。Bean一家,Sean (Astin) 一家,另外三个Hobbits, Liv, 还有Orli和他的女友。
每个人都在。
在他们还不及反应的时候,Orli已经第一个扑过来,大叫着:“嘿,Henry, 你可比你老爸帅多了。” 随即给了Henry 一个紧紧的大熊式的拥抱。
Viggo觉得Henry 真是替自己争气,这种场面竟然一点也没怯场。
“天啊,”那小子一下就精神了,兴奋地说,“你是那个精灵。你的弓箭呢?”
大家都笑起来,等着看Orli的笑话。
但是Orli象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副小小弓箭:“ 精灵的礼物。” 他说。
“哇,这可真他妈的酷。” Henry 瞪着圆圆的眼睛,兴奋得脏话脱口而出 。
Viggo觉得那一瞬间Orli的表情可真是得意极了。
孩子们都喜欢Orli。这一点Viggo早就知道。Peter 那两个孩子总是象跟屁虫一样跟着他,还有剧组其它的小演员。
他们既喜欢Legolas又喜欢Orli。前者让他们觉得“酷毙了”,他们总是伸着小手羡慕地摸他的金发,或者是他的弓;后者会把他们扔着玩,让他们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口袋里装着各式各样好吃的糖果。
Henry也很喜欢Orli, 有时候Viggo不无嫉妒地觉得Henry喜欢Orli甚至超过喜欢自己。那家伙带Henry出去滑旱冰,玩滑板,打街机,教他射箭。花样多得很,玩什么都是高手,简直让Henry 崇拜得眼睛发绿。他又和Henry去游乐场, 只要Henry还想坐,就陪他一遍遍地坐过山车和海盗船。过山车他拉Henry坐第一排,海盗船他们坐在船尖上,那东西Viggo勉强奉陪了两次,下来就忍不住觉得恶心。
有一阵子他补拍镜头,而Orli恰好不太忙,就常常把Henry带走一整天。每次晚上回来Henry都兴奋地不肯睡,要跟他滔滔不绝地讲Orli是多么“酷到了家!”
但是这一天,Viggo回到家, 看见Henry居然独自一个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他有点惊讶地问:“ Orli 怎么没陪你玩?”
Henry没精打彩地说:“Orli 和他女朋友吵架了,就不肯再跟我玩了。”
Viggo 好笑地问:“他们吵什么?严重么?”
Henry耸耸肩:“ 不知道。那女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火了,对Orli嚷嚷,‘天啊,你就不能长大点儿,你简直就跟他一样。’ 她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可真把我气坏了。可Orli真是好脾气,还想摸她的脸哄她,但是那女的一下就把Orli的手打开了。接着她又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啦,她说:‘我也不想这样,我努力过了,可是我再也受不了了。’Orli 好半天没说话,后来才说:‘是他打电话来了吧,他让你回去?’ 那女的开始好象挺吃惊的样子,然后就又低头哭去了,什么话也不说,哭得我都不耐烦了。Orli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一把拉了我走。我觉得他可能气坏了,手都直哆嗦。我就跟他说:‘别理那女的,她可真坏。’ 可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把我送到家,才说:‘Henry, 对不起,我得自己待会儿。饿的话冰箱里有吃的。’ 然后他就走了。”
“那时候几点?” Viggo问。
“一两点吧。我们那时候刚吃了午饭。“
Viggo看看表,六点多了。
他不是不耽心Orli, 但是人家两个人的事自己总不能冒冒失失地插手。
“别担心,他们会没事的,”他拍拍Henry的脑袋,“你吃过了么?”
Henry摇摇头。Viggo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饭后父子两人看了一会电视,Henry忽然闷闷地说了句:“ Orli 那么棒,怎么那女的就会变心?”
“谁说她变心了?” Viggo 笑了,难得这儿子还为别人的事操心。
“ Orli说的,他说‘ 是他打电话了吧,叫你回去?’ 那女的肯定是看上别人了,呸,那个坏女人!” Henry恶狠狠地说。
Viggo轻轻打一下他的胖腿:“ Henry, 别瞎说。 爱谁不爱谁这事儿,不能拿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象你妈妈从前爱我,后来不爱,那可不是她坏。只不过我们已经不合适再在一起,有别的人更适合她。”
他说话的时候看一眼墙上的表,十点了。他从背后推一推Henry :“ 上床时间,去洗澡吧!”
“可是,爸爸… …”
Viggo耐心地劝 他 : “既然Orli象你说的 那么棒,就算那女的变了心,他也能找到个更好的姑娘。现在,给我放乖点,把自己弄干净了上床。”
Henry 想了想说:“ 好吧。” 不大情愿地拖着脚去了浴室。
Viggo 关掉了电视,周围忽然静下来了。
他点了一支烟想,好了,现在你一个人了,你得承认你多少有点担心那个Orli。
那小子还喜欢那姑娘,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可就Henry说的来看,那姑娘八成是爱上别人了。Orli说不定早知道,可还天真地想着挽回。努力了这么久发现还是不行,也真够他受的。
他看一眼电话,想着要不要打过去问问,如果他在家应该就没事。然后忽然间他发现话筒已经在自己左手里攥着,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去按号码。
他对自己笑了笑:Orli这家伙还真行,让我们父子两个都替他牵肠挂肚。
电话在那头空荡荡地响着,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接。Viggo的眉头开始皱起来,然后喀地一下,录音留言跳出来,是Orli本来挺厚可又总让人觉得带着孩子气的声线:“Orli不在家,想留言就说话。”
Viggo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了句:“ Orli? 是我Viggo,你在那儿吗?Orli?”
没有动静,他等了等,切断了电话。然后他打开记事本,找到了Orli房东的电话。
“ 您今天有没有见过Orli回来?”
“那小伙子早上出去就没有回来,不过他女朋友倒是回来过。收拾了行李就走了,我瞧是哭过来着… …怎么,您知道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忽然饶有兴趣地八卦起来。
“谢谢,” Viggo说,“ 我也不大清楚。” 现在他是真的开始担心了。
这时Henry已经洗好了澡,站在浴室门口看他,他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说:“我得出去找Orli, 他到现在还没回家。你敢一个人待着么?”
Henry 挺勇敢地点点头:“ 我没事。爸爸,Orli他也没事儿吧?”
Viggo笑了:“能有什么事?他肯定是在哪儿喝醉了。男人失恋都是这样。把他找回来,几天别理他也就行了。”
但是Orli并没有在哪儿喝醉。起码在他常去的那几家酒吧里Viggo没有找到他。
Viggo 不知道他能去找谁,因为那些Hobbits现在都在北岛拍摄。
他甚至给Ian和Bean都打了电话,但是他们全都没有线索。他们还问要不要他们一起去找,但是Viggo谢绝了。他想如果发动这么多人去找Orli, 而事后证明根本是他庸人自扰的话,那孩子一定会杀了他。
到了凌晨两点的时候,Viggo已经无处可找。他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甚至开始想Orli是不是追着那姑娘回了英国,但是他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Orli没回去过住处,他根本不知道那姑娘已经走了。
这时他心里有一种很熟悉的空荡虚飘的感觉,心明明还在胸腔里,却好象是在体外的哪个空间悬着,这么的不能踏实。他拼命回想是什么时候他有过这样的感觉,然后他想起来,那是从前有一次看着Orli走路的背影,后怕地想他差一点就一辈子再也不能走路---
就是那一次,那一次他骗Orli去那个骨科诊所。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去了那个小湖。
Viggo一下子坐直,对,那个小湖。他眼前浮现出Orli垂眼望着湖水的脸,黑得不象话的眉毛与睫毛,表情里孩子气的迷茫和悲伤。
他挂上档,车子箭一般地冲出去。44号路,向南。在几乎没有车辆的公路上他猛踩油门,时速很快到了120mile, 他觉得车都有点飘了。
只希望不要被夜间巡逻的警察发现。他暗自祈祷。
四十分钟以后,他把车停在那片树林的边缘。Orli的车就在旁边,没有亮灯。他抄起自己车里的手电,屏住呼吸往他车里照了照。
空的。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钻进了树林。
Orli用手遮着眼睛,在手电的强光里咒骂:“ 不管你他妈的是谁,都给我把那该死的手电赶快灭了,我都快要瞎了。”
Viggo按灭了手电。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腿脚都还在发抖,他想,大概是120Mile对他这个年纪真的是太快了,神经都受不了。
“ Viggo?” 他听见Orli 很没把握地说。
他深深吸了口气:“ 还能有谁?… …Orli, 你是个混蛋!”
“对不起,” Orli沮丧的声音传过来,“我没想让你担心,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自个儿待会儿。”
Viggo觉得自己的怒火腾地一下全起来了,原来他还知道自己会担心。他听见自己恶狠狠的声音,自己都有点意外:“ 你他妈的就想自己待会儿,都几点了你还要待会儿?”
“我喝了不少酒,Viggo, ” Orli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敢开车,被抓到会坐牢。”
Viggo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Orli问:“ 她走了吧?”
Viggo嗯了一声。
Orli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他是冻的,还是哭的:
“其实也没什么,也不过就是她喜欢上Atti了。Atti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他一直都觉得她不错。不过我先认识她,所以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来新西兰以后,他们两个就好上了。”
Viggo摸着黑朝他走过去,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树根,疼得很,不过他忍着没吭声。
他最好的朋友?还真象是电影情节,Orli够可怜的。Viggo发现自己已经不生气了,现在他倒开始替他难受了。
“她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等不下去了。可是从前,她老说她就喜欢这些… …好吧,不说从前。就说这一个月,我很努力地对她好,她喜欢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喜欢的我就什么不干。每天除了排戏就是陪着她,哪怕只有两个小时的空档,累得要命我都赶回去。她看起来也挺高兴的,我还以为什么事都没了,我们还可以跟从前一样。可是今天她跟我说什么?她跟我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难道我他妈的就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你是挺让人难以忍受的,” Viggo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再这么没完没了象个弃妇似地唠叨。”
“你该死地说什么呢?” Orli呼地一下站起来,酒精还在他血管里发挥作用,他恨不得有个人能让他好好地揍一顿。
“我说你本来就是个长不大的家伙,和她吵了架,不知道说清楚,就只知道躲起来,甚至都不敢看着她走。你以为一个女人不爱你了,靠低声下气赔小心就可以让她回来?让我告诉你,你这么干只会让她更看不上你。还有,这一个月你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到最后又跳出来揭穿,真是该死地蠢透了,你只不过让她把你那点儿德性看得… …”他的话忽然断了,因为Orli已经一拳重重地揍在他脸上。
这小子还说打就打,拳头真他妈的硬。Viggo摔下去的时候还在想。
然后他听见咚地一下,猛然头昏脑胀,牙齿好象都冒了青烟,原来是头撞上了后面的树。
他有一阵爬都爬不起来,闭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他发现Orli跪在他身边,惊慌地喊他:“ 天啊,Viggo! 天啊!”那孩子发抖的手在他头上乱摸,声音都变了。
在他还没有急得发疯以前,Viggo终於摸出了垫在屁股底下的手电,打开它。
Orli的脸出现在光线里,Viggo他从没见过他慌成这样, 他一时间竟觉得有点可笑。
“镇静点儿,”他说,“拿着手电,看看我的头有没有破。我觉得应该没事儿。”
Orli听话地接过去,光束在他手里直抖, 他 一边检查一边紧张地 问 : “ Viggo, 你眼睛花吗?恶心想吐吗?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Viggo 看着他说: “如果你脸上其实没有那两个大黑眼圈就是我眼花了,我还闻见股酒味,要不是你身上的那就是我脑袋摔坏了。还有,你再这么摸我的脸摸个没完我就真要觉得恶心了。”
Orli 停下来,松了一口气,象是被他逗得想笑,声音却还抖着: “Viggo, 我想你没事。 我以前有三次摔成过脑震荡 , 那时候我可没你这么能说 。”
“你倒还真是灾星不断,” Viggo 摸着脑袋坐起来 , “干嘛总是玩那些危险的?”他 想起这小子动不动就去玩那些蹦级, 高山滑雪什么的 。 一定又是类似的活动里摔的 。
“我不知道。” Orli 犹豫着说, 他好象忽然又陷进某种低落的情绪里去了 。
Viggo 替他把手电按灭。 “你知道的。”他温和地说,“告诉我,你知道,你总得跟人说说。”
“你不会明白的,Viggo,你跟我不一样… …” Orli喝多了的时候更象个孩子,什么情绪都写在声音里,他用一种很苦恼的口气说 :“你看我成天都象是很高兴,其实我常常都觉得不快活,还完全没有原因… …所以我才要疯了一样地玩,总觉得越危险越好,最好是危险到头脑里一片空白,好象只有那种时候,我才觉得我真是在活着。”
Viggo 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Orli, ” 他说 , “我明白。”
“你真明白?” Orli有点迟疑地说。
“谁都有灰色情绪,谁都需要释放。” Viggo说,“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躲在暗房里冲照片,或者去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画完再统统撕掉。这些都没什么,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这些调节和释放,但问题是做得过分了就会象上瘾一样。我们得学会控制它们。”
“我不行,” Orli很沮丧地说,“我没办法。”
“那么下次你这样的时候,就来找我。瞧瞧我有没有办法。” Viggo 说。
Orli抬头看着他,Viggo很奇怪在这么黑的地方他也能把Orli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第一个把眼睛比喻成宝石的人真的是一个天才。
Orli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 “你可真把我弄糊涂了,Viggo。你一会儿对我好得象我老爹,一会儿又对我破口大骂,一副很瞧不上我的样子。”
Viggo笑不可抑, 喝多了的Orli傻乎乎的真是有趣。
“那就糊涂着吧,傻小子。”他说,“或者改天你和Henry交流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 “走吧,我开车带你回去。明天再来拿你的车。”
回去的路上Orli把头靠在窗玻璃上,时而话多, 时而话少,想起来一句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说。
Viggo有点好笑地听着,直到他听见Orli含糊不清地说:
“他们这么伤害我,Viggo, 这么伤害我… …我他妈难受得要命, 可我就是没办法恨他们, 我就是没办法。”
Viggo心里动了一下,有点心疼。他腾出一只手来安慰地拍拍 Orli 的腿,那孩子全身都绷着,就象是刚刚受了莫大的伤害。
Viggo 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我有点担心她。”过了一会Orli又没头没脑地说。
“嗯?”
“Atti那个人很随便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如果她过得不好,我会难过。”
Viggo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一会儿他说:
“我前妻离开我的时候,我对她说:希望她会过得好,否则我会难过。但是她说,不,Viggo,那不再是你的责任。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用不着把什么都抗起来,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其实有时侯别人并不需要。”Viggo笑了笑,“你瞧,她一向是这么个一针见血的女人。我当初就喜欢她这一点,可后来就被她伤怕了。”
“你觉得她对吗?” Orli含糊地问。
“是的。” Viggo说,“听起来有点残酷,不过,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Viggo偶然转头看看Orli,见他靠在玻璃上一动不动。他想这孩子是终於累得睡着了。
凌晨四点半他把车停在Orli的门口。伸手去推他,“Orli,醒醒,到家了。”
然后他才发觉Orli并没在睡,因为他的手被Orli一把抓住。Viggo觉得那手冷得象块冰,偏偏又是一手的汗。
“Viggo,我有点害怕。” 这一向神气活现的孩子从来没这么缺过底气。
Viggo心里怦地一软,软得都有一些发痛,“Orli,” 他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软下来:“你怕什么?”
“我怕再没人爱我。Viggo,就象你说的,我这人这么差劲,以后都不会再有人爱我了。”
Viggo现在后悔得要死,他想那时候真不该为了让他发泄故意说那些话。
“听着, Orli,我那么说,只是想让你打我一顿出口闷气。你明知道的,我不是真的那个意思。”
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把Orli 抱住,那是一个父亲般的拥抱,温暖而宽容。
“Orli, 你一点不差劲,事实上,你的优点多得数不过来。你知道,你年轻,漂亮,非常有天分,你的热情总能轻易感染你身边的人。你工作的时候认真得让人起敬...你还很善良...你有我所知道的最真诚坦率的性格... ...不错,你现在是失去了一个女朋友,很不幸的,你那些好处恰好不是她想要的... 你还觉得你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你,可是那未必是他的原意,他不过和你喜欢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碰巧选了他... …而且别忘了,你还有爱你的家人,其他的朋友,就是在这个剧组里你也有很多的朋友,他们个个都喜欢你,连你认识的所有的小孩子都爱你... ...Orli,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一定要相信,总会有一个合适你的人出现,她会珍惜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好的 ,坏的,她会爱你,你也会爱她。然后你们会生活在一起,一起建立家庭,一起养育孩子... ...当然没有人可以保证你们永远相爱,但是人生就是如此 , 没有人可以 预料或者逃避 … 我们该做的,是幸福在手里的时候好好地把握它 , 幸福没来的时候耐心地等它来 , 幸福走掉的时候 相信还有下一个… …无论如何,你的人生还长得很,你会知道我没骗你,Orli。我保证。”
他象安慰Henry一样,轻轻抚摸Orli 的后背。他知道那孩子在他肩膀上不出声地哭了,眼泪渗进他的衣服里,这么的热。
“英俊。”过了一会儿他听见Orli说。
“什么?” Viggo 没明白。
“我是英俊,不是漂亮。” Orli 挣开他,坐直了说。
Viggo 忍不住地大笑:“跟我争这个,我看你是没事了... ...你想上去吗,还是要到我那里沙发上睡一会儿?”
Orli绷了绷嘴角,拉开车门: “本来我一点儿不想自个儿待在那个空房子里,不过你都费了这么多口水,我总得做个样子才行。”
他奔上台阶,忽然又站住,象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敲他的玻璃。
Viggo把玻璃降下来: “忘了什么了?” 他问。
Orli摇一摇头,然后他忽然把胳膊伸进来狠狠圈上Viggo的脖子,几乎把他的脑袋拽出车窗去,在他脸上猛亲一口。
“晚安,老家伙。”他转身跑掉,一步两个台阶地窜到门前,开门进去。
Viggo伸手抹了抹脸,还好,他想,还没醉到把我叫成老Harry。
夜里的风真有些冷,不过他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仿佛是塞了一大团棉花。
那天晚上的街道,街灯亮得象星星,Viggo在开着窗户的车里一个人笑得象个傻瓜。
第六章
新西兰的这个冬天异乎寻常地冷,连续下了几场大雪。Peter十分兴奋,因为他要拍的雪景这下子前所未有地壮观。
直升机在天上拍摄雪山的时候,fellowship却在摄影棚里对付大米制品做的假雪。雪山那幕拍了好几天,然后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宁可到真的雪地里去。
鼓风机和巨大的照明灯泡让大家热得汗流浃背,还非要装作冷得发抖。而那可怕的假雪无孔不入,一天下来,甚至连内衣里都会沾满。耳朵鼻子眼睛更加无法幸免,每个人都双眼发红呼吸困难。
而Orli就更倒霉,别人还可以眯起眼睛,他则是无论何时都要大睁双眼一副英姿勃发毫无所惧的模样,最后满眼一片白茫茫,动不动就热泪长流。排戏的时候他一向很能吃苦,一声不吭地拍下来,事后才龇牙咧嘴地说自己简直是要瞎了。
为平息民愤,拍完这一幕,Peter补偿似地给了他们一天假期。
那一天Orli被Liv拉去当了车夫,因为她实在不习惯新西兰左边开车的交通规则。Viggo也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带着Henry去了片场。Henry从小就对刀枪剑戟什么的着迷得很,他想趁机带他参观一下片场的兵器仓库。
整个上午他们玩得很高兴,中午吃饭时却开始下雪,然后他们听到一个坏消息:一小队拍外景的职员被暴风雪困在山顶,天气太差,直升飞机没办法飞过去。如果这样拖到晚上,后果不堪设想。
最糟的是Peter和制片都去了北岛查看外景地,一时联系不上,片场根本没有人统筹救援的事。
Viggo知道当务之急是送一些应急物品上山,做好在山上过夜的准备。好在片场里有一个现成的当地向导,仓库里又有各种需要的物资,他考虑了一下,很自然地站出来,组织了一支援助小队。匆忙出发前,他拜托别人暂时帮忙看一下Henry,又给Orli留了一个简短的留言,告诉他回来后把Henry接到他那里去。
山上的风雪比想象中大,他们用了四个小时才爬上峰顶,几乎精疲力竭。
但是时间紧迫,根本不可能休息,他们必须赶在日落之前搭起帐篷,否则一到夜里,如果再没有什么容身之处,恐怕所有的人都要冻死在山上。
往地上钉桩子的时候,一个手僵了的家伙差一点把Viggo扶桩的手砸扁,尽管躲得快,Viggo的手边上还是挨了不轻的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那个人吓得丢下锤子来看,Viggo却只告诉他没事,他们没时间管这点小伤。
终於到一切安置妥当,每个人都领到食品睡袋安全地躲进了帐篷。Viggo才彻底放松下来,他累得什么都吃不下,钻进睡袋,一动也不想再动。
夜里非常之冷,Viggo被砸伤的手开始一豁一豁地疼,疼得他心慌,一夜几乎没有睡着。手机当然没有信号,没办法与山下联络。夜这么长,好象永远也过不去似的,他倾听着帐篷外呼啸不息的风雪,仿佛自己已经坠落在另一个世界,回去已是极渺茫遥远的事。
忽然间他开始思念Orli和Henry,没有他们两个,他觉得孤单。
他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风雪在半夜的时候停下来。
第二天中午,及时赶回来的Peter联络了直升飞机接他们回去。Peter和他激烈地握手,几乎让他叫出声来。然后直升机剧烈的颠簸让他觉得头痛恶心,太阳穴和他的手以同样的频率跳跳地疼,好象皮肤底下埋了若干小锤子,起起落落疯狂地砸他。
他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这么糟过了。
飞机一落地,就见Orli带着Henry迎上来,看看他,皱着眉问:“ 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可真是糟透了。”
Viggo摇摇头,一言不发地钻进他的车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只是快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汽油味让他更加恶心,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拼命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真的要吐了。
终於坚持着走进家门,他立刻直奔厕所,趴在洗脸池边努力吐了十几分钟。胃都是空的,他没什么可吐,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满嘴发苦,才摇摇晃晃地出来。
Orli一直在门口等他,这时伸手扶住他。“你病了,Viggo, 你得…去看医生。”
尽管难受得要命,Viggo还是听出来Orli有点急了。这孩子一急起来,就有点很不明显的结巴。他打起精神安慰 他说 : “我没事,昨晚上没睡好,又有点晕机。让我睡一觉就好。”
“你确定?” Orli不放心地追问。
Viggo点点头,“我保证。” 他说。
这时他头痛得满眼都是眼泪,简直看不清眼前的路,索性闭上眼,让Orli拉着他走到卧室。他感觉到Orli剥下了他的外套,安排他躺好,又笨拙而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忽然间他觉得好笑起来了:这 孩子打哪儿学来的照顾人呢?还挺象那么回事的。但是下一刻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因为Orli碰到了他那只伤手。
Orli小心地把他那只手捧起来,看清了他肿得老高的青紫手面,吸了口气,咕哝了一句什么。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Viggo的手,那种火辣辣的胀痛立刻减轻了。
Viggo满意地叹了口气,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很快陷入了梦乡。
四个小时后,Viggo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床边的Orli。房间里光线昏暗,Orli的眉眼在这样的光线里醒目异常,仿佛只消看一下就能深深烙进眼睛里,然后再怎么闭眼都不肯消散。
“你要再不醒我就要叫救护车了。”他象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地说。
Viggo 忍不住笑了:“ 我没事了。” 他没骗人,这一觉真的很管用,头已经不怎么疼,恶心也好了,甚至连手疼也轻了很多。
Orli从床边站起来,Viggo觉得有什么凉东西离开了自己的手,是Orli手里拿的冰袋。他看着Orli站在那儿猛甩了甩胳膊,又伸了个懒腰,好象是半天没活动的样子,忽然想:难道几个小时他就帮他用冰袋敷手,没有离开?
这想法让他太过吃惊,觉得隐隐不安的尴尬,不敢深究似的,又似乎不问清楚就不能甘心,正混乱着,听见Orli问他:开灯行么?
“没问题。”他说。
灯一下子亮起来了,他有点不适应地眯起眼。Orli凑过来仔细地打量他,
“ 看起来倒是比那会儿强多了。” 他有点不确定地说。
然后他忽然伸手扶住Viggo的后脑,把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Viggo的额头上,过了一会,他抬起脑袋,很认真地说: “很好, 没有发烧。”
他那种煞有介事的严肃样子让Viggo忍不住笑起来。笑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怀念,似乎有一些连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可贵东西就在这时候失而复得。
很多很多年来,再没人这样看他是不是发烧,以那么亲呢而可爱的,对待一个孩子的方式。他好象忽然又回到了极小的时候,知道自己正被人周全地爱和照顾着 ,除了裹紧被子暖暖和和地睡觉,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一种无比接近幸福的感觉让他的老心怦怦直跳。
那天 晚上他吃到了Orli做的饭,出乎意料的,那孩子的手艺还不错。
Orli对他和Henry的惊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
“我十六岁就自个儿到伦敦了,如果自己不会做饭早就饿死了。”
然后他转头敲敲Henry的 盘子说:“ 慢点儿吃,小子,别噎着。下次吃不下你老爸做的猪食就去找我 , 我会的花样还多着呢 。”
Henry 嘴里塞满了食物地抬起头来 , 以热切崇拜的眼光望着Orli。 Viggo 知道这下子在Henry 的心中Orli可真是无所不能了 。
Orli在九点钟左右离开,Viggo 送他到门口 。 本来伸了右手拉门 , 一使劲又疼得慌 , 忙换了左手 。Orli 在他身后看见,忽然阴阴地问 : “到底是哪个笨蛋砸了你的手?”
Viggo 愣了一下才笑 : “干什么,要帮我报仇?”
Orli 低头哼了一声 : “不说就算了。”
他手插在裤袋里走出去,头也不回,却还没忘了伸脚替Viggo 带上门。
Viggo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自己轻轻笑了。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Henry必须得走了。
那孩子提前两个星期就开始念叨,一想起要走就什么玩心都冷下来,一个人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Orli想尽了办法逗他高兴,结果适得其反,竟然在走的前一天把他招哭了。
“我舍不得你,回去就没人陪我玩了。”他委屈得不行地说。
“得了吧,小伙子,我敢打赌你开学一个星期就会把我全忘到脑后了。”
“我才不会,”Henry 急急争辩,“ 你明知道的,我认识的人里没人能象你这么酷。”
Orli这回有点得意地笑了,拍拍 Henry的 脑袋 :
“听着,要想跟我一样酷的话,就不能这么随便乱哭。女孩子才动不动就哭呢,咱们男的可不能这样。来,帮你收拾箱子去。”
Viggo看着Henry小跟班似地乖乖跟着Orli进屋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很不是味儿地想:
为什么那小家伙就没说过一句舍不得他这个老爸。
这时屋里传来Orli的声音:“Henry, 这么放可不成。装箱子也很有学问的,受过训练的特工们能在一个同样大的箱子里放下普通人能放的三倍的东西。”
Henry很感兴趣地问:“真的? 那你行么, Orli?”
他行才怪,不就是能说。Viggo在心里替他回答。
果然他听见Orli懒洋洋的声音:“那当然…照我说的做。把那个竖着放,对对,等会儿,先别放那个,先放那些书… …对,自己要多想想…你看下一样该放什么 …”
可怜的Henry就这么被人支使着乖乖地自己装了箱,平生头一回,还傻乎乎地干得万分起劲儿。
上飞机前,Henry表现得十分镇定,甚至还和Viggo讲那些昨晚从Orli那儿听来的笑话,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险些露怯的倒是Viggo。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看着儿子小小身影走进安检口,一路上头都没回,心口就猛地一酸,眼睛也热烘烘得快要绷不住----
那是他的儿子,他从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东西养到今天这么大的儿子。
他这么地不放心他,怕他生病,怕他受伤,怕他不快活,怕他受人欺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怕他交不到朋友,又怕他交上坏朋友……
恨不得让他永远待在身边,事事周全地看顾他,恨不得能给的都给他,不知道要怎样对他好……
但是他还没长大呢,已经学会了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就象今天这么离开,连个头也不回。
孩子们从来都是这样,总要迫不及待地离开父母,心太小,只装得下外头的世界,父母只好扫到角落里去。
Viggo回到家的时候心情低落,一个人坐在地上抽烟。平时他不怎么有瘾,这一次却抽了半包。然后他进了暗房,开始埋头冲洗照片。
把他从暗房里叫出来的是锲而不止的电话铃声。
不知道是谁,总不肯留言,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打。
最后Viggo终於忍无可忍地冲出来,拿下话筒,压着怒气说:“ 喂?”
“老家伙,是我,火气挺大的嘛。”Orli在那头吊儿郎当地说,忽然又嘿嘿笑了两声: “ 是不是正蒙头大哭呢,被我打断了?”
“说什么呢?” Viggo 被他搅得苦笑不得。
“Henry表现得不错吧,我昨天告诉他,所谓酷,就是不能让人家轻易知道你在想什么。第一步就是不管多舍不得他老爸,也得装得满不在乎。”
Viggo忽然觉得自己整整一下午都是个十足的傻瓜。
Orli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 怎么不说话?…让我猜猜…Viggo,你肯定又瞎想了。说不定还想到Henry长大以后就不再甩你什么的,一个人正难受吧。”
猜得还真准!这小子正经不笨。说不定他这么教唆Henry的时候就想到自己的反应了,早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家伙太明白他了,再怎么否认也只能招他笑话。
Viggo无可奈何地笑了:“ Orli,算你行。”
一下子,Orli毫无保留地大笑起来,Viggo觉得他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简直就在穿过电话线兜头扑过来。
夜里Viggo接到Henry的电话:
“已经到洛杉矶了,老爸,对,很顺利。啊,对了,刚才他们在海关验行李的时候把你给我的礼物翻出来了,可真他妈的棒。”
Viggo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你放在我箱子里的那套兵器模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放的我都不知道?”
Viggo在心里骂了一声,他终於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要给Henry买一套那种非常精致的东方古代兵器模型,后来就彻底忘了。
一定是Orli,是Orli帮Henry收拾行李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还让Henry以为是他送的。
他干笑了两声,说:“ 你喜欢就好。”
“开玩笑,我都要喜欢疯了。” Henry 兴奋地笑着,“同学们都会羡慕死的。” 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这把刀上的花纹是多么精致,那只枪的枪头多么锋利… …
挂上电话的时候Viggo想,明天碰见Orli好歹得谢他一句。
虽然他一定会一脸不耐烦,偏着头眯着眼睛看自己,满脸都写着 :
“怎么这么罗唆,老头儿?”
但是第二天出的那起事故让他把道谢的事全都忘了。
那一天他们出外景,拍的是一幕和半兽人激战的戏。
拍摄分成两组进行,Viggo 和几个半兽人一组,Orli要和John同骑一匹马,是另一组。两组的拍摄地点相距并不远,都在同一片山坡上。
剧组其它人做准备工作的工作的时候,Orli已经坐在马上等。 他看见十来米外Viggo正挥舞着大剑认真地做热身运动,就捣乱似地冲他喊:
“ Viggo,待会儿卖力一点,小心被人打得满地找牙!”
Viggo听见了,但不去理他。他可不象那小子是个天生的演员,不管前一刻正在干什么,喊声开机就能立刻入戏。他得在开机前至少十五分钟酝酿一下情绪。
Orli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了Viggo一会儿,然后马带着他小步腾挪,缓缓转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Viggo。
Orli大笑起来,在马背上伏下去,拍拍它的脖子说:“怎么了?那家伙那不怎么样的几手,你也看不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两组差不多同时开拍。
Viggo工作起来认真得可怕,几乎可以达到对其它一切不闻不问的地步。
就象这会儿,他眼里只剩下那几个正朝他冲过来的半兽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把动作做得逼真而又不能真的伤到他们。
上一次在打斗中他不小心把一个演员的门牙打掉,心里内疚了很多天,发誓决不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他有好几个动作一拍成功,其它的也几乎都控制在三遍之内。他越来越进入角色,简直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以至动作导演忽然喊停的时候他几乎收不住步子,差一点撞到对手的兵器上去。
“怎么了?”他有点恼火地抬头问。
导演正从他身边经过在朝哪儿赶,有点惊讶地说:“你一点没听见?那边出事了,我们得去看看。”
Viggo站在那儿想了一秒才明白,现实世界的声音慢慢地回到他耳边。
他转过身,看见那一组已经停拍了,一群人围成一团,隐约听见Peter在问:“Orli, 你怎么样?”
有那么一会儿,Viggo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脚象是死死钉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等他发现自己终於又能动的时候,他一下扔了手里的剑,朝那边冲过去。
人群包围的是躺在地上的Orli。Viggo先从人缝里看见他那两条长腿,一条腿膝盖竖着,另一条直着…然后他看见他绿色的衣服,衣服里的身体没有一点动弹的迹象…最后他看见了Orli的一只手,一动不动地搁在草地上…阳光那么明亮,但是那只手放在那儿,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着… 没有一丝生气。
这时Viggo的耳朵里渐渐有一种尖利无比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一点点驱逐了他头脑里所有的东西,甚至几乎关闭了他对外界的一切感应,他觉得自己好象是在一瞬间瞎了,又或者是天突然黑下来了,他机械地从人群里穿过去,走到Orli身边。
他一下子蹲下来,他觉得那更象是一种无法支撑的崩溃而不是他自主的行为。
“嘿,老家伙,我没事。”他听见一个有点虚弱但是很熟悉的声音。
他迟钝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在乱七八糟的淡金色头发底下,一双眼睛正望着他。漂亮而锐利的深色眼睛,即使戴了蓝色隐形依然不能完全遮掩本来的颜色。
是Orli的眼睛,他还活着,他说他没事。
Viggo觉得喉咙里哽了一个什么东西,疼得他简直不能说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硬块生生咽下去,觉得一路上咽喉都要被划破了。他说:“ 真的没事?”
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看见Orli脸色刷白,皱着眉毛,额头上都是汗,口气却还是一派轻松:
“应该就是断了根肋骨,以前我也断过几根,没事,不动就不怎么疼。”
但是Viggo觉得心痛,这样的痛法让他害怕,好象是从心脏那里射出无数根细线,罗网一般的全身都是,而每一根都死死地勒紧了在痛,他连牙齿都要痛得松了,手指尖针扎一样。
“你的背怎么样?”好半天他才说。
“应该没事,从马上摔下来其实不怎么厉害,都是John那个大块头砸在我身上才会… …”
Viggo终於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就皱得紧些。断了肋骨,呼吸重一点儿都会疼得要命,但这孩子还说个没完来宽他的心。
他心里有哪个角落要命地酸了一下,一直酸上了头,一瞬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 闭嘴!” 他说,“ 我知道了。”
Orli冲他笑:“最后一句,” 他说,“ 帮个忙,我脸上的头发… …挺痒痒。”
Viggo替他把脸上沾着的头发拨开,顺便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把动作放得非常轻,好象Orli是伤在脸上似的,他一点也不敢碰痛了他。
担架来了,Viggo看着人们把Orli抬下山坡,送上山下停着的救护车。
他一直跟到救护车边上,然后门关起来,笛声响起,一路很紧迫地远了。
Viggo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最激烈的战斗,他觉得身心俱疲,四肢虚脱,脑海里一片空空荡荡。
三天以后,那个金刚不坏的Orli又回到剧组来了。
当时正坐在地上休息的Viggo看见一双精巧的靴子站在自己眼前,一抬头,发现Orli穿着Legolas的行头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他足足有一分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这副傻样逗我,” Orli忍俊不禁地说,“ 我这会儿可不敢使劲大笑。”
“你不是还应该在医院躺着?” Viggo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医生说已经没事了,我天生奇才,骨头接合得快。”
“但是… …”
“别罗嗦了,Peter已经调整了拍摄计划,这几天不会有什么动作戏。再说,医院那种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天天有哼哼唧唧的病人进来,好好的人也要住毁了。”
Viggo一时觉得有很多话堵在胸口,想一想,又没有哪句是真正管用的。
他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拍拍Orli的肩头,好象要把所有的不放心都在这一拍里拍掉 : “ 好吧,自己小心点。” 这小子出一回事,他就吓得丢了半条命。同样的事再出一回,他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Orli笑嘻嘻地把他的手拨开:“还是小心你自己吧,老家伙。”
然后很不幸的,他的话一语成谶。
Viggo在三天后就弄断了自己的脚趾头。
那场戏是Aragorn, Legolas 和Gimli追踪被抓走的Hobbits,误以为他们已被半兽人杀掉。Aragorn满腔悲愤地踢飞地上的一只头盔,然后就一脸痛苦跪倒在地,郁声长叫。这一幕一次通过,Peter 对Viggo的表现满意极了。
但是喊停后Viggo仍是迟迟不肯站起来,离他很近的Orli第一个觉得不对:
“ 怎么了?” 他走近了一步问。
Viggo变跪为坐,伸手去够自己的靴子。
“ 我想我的脚趾头断了。”他疼得直吸气,尽量平静地说。
“该死,怎么搞的?” Orli咒骂了一句,回头朝Peter喊 : “他的脚趾头可能断了。”
然后他命令Viggo:“待着别动,不能这么硬脱。”
他蹲在Viggo身边,刷地一下从腰里拔出Legolas精致的刀子, 开始帮他割开靴子。
Viggo双手向后撑在地上,看着Orli 认真地忙碌 。
“服装组会杀了你的,”他好笑地说,“你随随便便就毁了Aragorn唯一的一双鞋。”
Orli没好气地说:“随他们的便。”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淡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飘动起来,额头微微反射着阳光。蹙着的眉头,睫毛的阴影,象极了传说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忽然间Viggo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仿佛他们真是在远古以前,一段业已堙灭的历史里面,四面是荒原与衰草,掠耳而过的瑟瑟凄风。在又一场激战过后,精灵与人类不发一语地互裹伤口,一同面对无法预知的迷茫前路……他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深沉的悲凉与满足的感动,仿佛一切成败胜负都遥远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一刻,他们是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的战友和知己,兄弟与亲人……穷途末路也好,或者当无比的荣耀在头上高悬,他都希望有这个人在身边,不然就死都不能安心,不然就一切都不能圆满。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里,忽然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对方的头发。
然后他猛地震动了一下 , 甩了甩头 ,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
Orli 停下手 , 抬头问他 : “弄疼你了?”
“不不,没事。” Viggo 连忙说 。
很多年以后,当他偶然回想从前的那一幕,他记得那是二ooo年新西兰的初春,温暖顺滑的风里还裹着冰凉的芯子,空气中有一种干燥而清爽的草木气息。
那个在传奇里与国王一起战斗过的精灵,那个在现实中透明而纯澈的水晶一般的灵魂,那个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爱而却仍不自知的人,就半跪在他身边,皱着眉替他割开靴子,有点没好气地为他的伤担着心。
那个他愿意付出所有一切去重温的短短一刻,再也无法回来。
再也无法回来。
第七章
新西兰的夏天终於来临的时候,那群Hobbits 和Orli比所有的人都要兴奋。
他们总是拉帮结伙地一起到海边冲浪,每个人都晒得精黑。每次出镜前,Orli的化妆师都不得不给他上厚厚一层粉,他苦着脸说简直就象戴了一个白垩面具。
Viggo从来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他觉得冲浪对自己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太有挑战性了一点,他没有勇气和兴趣去做一个四十二岁的初学者,拼了老命要在一块小板子上站稳,然后灌一肚子的海水,四肢散架一般地回家。
周末的时候,他宁可一个人开车出去钓钓鱼,或者和Bean找个清静的酒吧坐坐聊聊。面对Orli 死缠滥打的游说他很轻松地做到了无动于衷。
但是他实在不该低估了Orli那家伙的能力,那小子早就把他算计进去了,早在数月以前。等到他终于明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处可逃。
一月十四号那天晚上,Orli打进电话来,开门见山地说:“ 明天是我生日。Viggo , 你不会忘了答应过什么吧?”
Viggo一下子噎住。他几乎已经完全忘了,他曾经被那小子哄骗得答应要在他生日那天跟他去玩。现在他百分之百地肯定他要让他去玩什么。
“Viggo?” Orli笑着催他回答。
Viggo叹了口气。
“ 行了,不用再说了。不过,我没有冲浪板,也没有救生衣。”
那小子在那头笑得不行,听动静象是抱着电话在床上打了个滚 。
“算你聪明,老家伙。那些东西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明天我们坐Elijia的车去,早上九点来接你。”
Viggo无话可说地挂上了电话,一夜噩梦不断,然后到了第二天他的噩梦终於成真。
下午一点,在和那块小板子搏斗了几个小时以后,Viggo仍然完全没有领略到那种激风波浪的快感,肚子里灌了海水,沮丧,以及挫折。
这时Orli和Elijia一左一右从他身边过去,潇洒地冲上一排巨浪,他们在到达浪尖的时候兴奋地大喊,而Viggo则再一次笨拙地从板子上掉下去,那给别人带来巨大快乐的浪头带给他的是又一个灭顶之灾。
一种忽如其来的烦躁让他觉得如此难受,他抱着板子看见Orli和那几个Hobbits 在水中打闹,玩疯了一般地大笑。从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他们还那么年轻,而自己,却已经老得玩不动了。
然后他看见Orli丢下那几个人向他游来,那孩子一手拉着板子,另一条瘦而结实的胳膊飞快地划水,整个人灵活得象一条矫健的鱼。
“怎么样,老家伙?”他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甩甩头上的水。
Viggo向他苦笑:“ 你都瞧见了。”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我看你就快差不多了… …瞧,浪又来了。”
他翻身爬上板子, 招呼Viggo: “上板子啊,Viggo,咱们一块儿上,这次肯定行。”
他栗色的眼睛那么有生气,熠熠放光地看着他,让Viggo觉得没办法拒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 他说。
这一次他终於顺利地冲上了浪峰,那种霎时腾空的快感让他觉得心中无比舒畅,他听见Orli在他耳边大声叫唤,差一点就要跟着他一起大喊起来。这时他们跃过了浪峰,开始下降,那种急速失重的感觉是一种带着恐惧和痛苦的巨大兴奋。他觉得所有的血一下子都冲到手脚上去,心脏在徒劳地通通跳,然后忽然间,他觉得控制不住那板子了,就在几乎要到达谷底的时候,可恶的浪头把冲浪板从他脚下抓走,然后又恶作剧般地捞回来,啪地一下,狠狠砸在他左脸上。
… …
回去的路上,Viggo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Hobbits 们还在说笑,Orli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看一看他的脸,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
Viggo沉默地坐着,觉得自己简直要累垮了,那是一种从心里泛起来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已经尽力了,然而限制他的是他无法改变的东西。如果说从前Orli的青春活力让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很多,那么今天也是同样的东西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Viggo,你以为你是谁呢?他这样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就象那个孩子说的,你 只不过是个老家伙,不要自不量力地再去做些和自己年龄不相称的事,你玩不起。
他们去看了医生,然后Orli一路送他回家。
“你在生气,Viggo?” 在他掏钥匙的时候,Orli用脚蹭着地面问他。
Viggo很快地回答:“不,怎么会?”
“那刚才一路上你为什么不说话?”
Viggo很假地笑了笑:“啊,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他非常讨厌自己虚伪的语气。他不是不想跟这孩子解释,但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有这么沉重的挫折与烦躁,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措辞,只好选择沉默。他希望这孩子能放过他,不要再问。
但是不,Orli过了一会儿,又问 : “在车上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么笑?”
“我笑了么?” Viggo 本能地回答,“ 我怎么不记得?”
这时门已经打开 , 他边脱鞋边说 : “冰箱里有饮料。我去洗个澡。你自己随便吧。”
Orli笔直地站着,紧紧绷着嘴角,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非常锋利,几乎让他有被看穿了的感觉。他一路走到浴室,感觉Orli 的眼光一直盯在他的背上,让他又是恼火又是尴尬。
他并不习惯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都与人分享,即使那人是Orli也一样。这会儿他需要空间,一个完全私人的空间,喜怒哀乐是他自己的,他不愿意有那么一双具有穿透力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说:“得了吧,Viggo, 你在撒谎。”
他打开龙头,坐在浴缸沿上等着水满。当他关上水管开始脱衣服的时候,听见砰地一声,大门被人重重关上。
----Orli已经走了。
他脱衣服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停,半天才又继续下去。
第二天Viggo一如所料地看了Peter许多脸色。
尽管又是冷敷又是擦药,他的脸还是肿得很厉害,一整天他们只能对着他的右半边脸拍摄。Peter的恼火可想而知。
而Orli的态度则是冷淡和严肃。
虽然他工作时间一向认真,但严肃成这样也不多见。在Viggo听来,他即使是在和Hobbits说笑的时候,笑声里也多了一种非常刺耳的声音。更何况,那孩子几乎不看他,偶然目光相遇,也总是立刻移开。
毫无疑问Orli被他昨天的态度伤害了。
Viggo知道那真的就是个孩子,他想要对谁好,就一片真心地敞开,一丝一毫都不会有所隐藏。他不懂得或者不屑于去懂成人之间的交往通常要保留一定的空间,他痛恨虚伪,他只知道我既然真心对你,你自然也该真心回应,否则就是背叛与伤害。
Viggo非常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然而他不知道该怎样去修正。
当然他可以向Orli道歉,他也知道那孩子会原谅他。但是他无法保证自己将来不会重犯。他已经在这个复杂肮脏的社会太多年,虚伪和自我保护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的习惯。他没有办法为了Orli改掉这些。实际上,他甚至觉得如果Orli要在这个圈子里过得更好,自己的方式才是他应该学习的。但是另一方面,他比谁都更清楚那纯真灵魂的可贵,他不希望从自己的嘴里说出些可憎而庸俗的话来,毁了那纯真。
他没办法解决这种矛盾,所以他变得沉默。人们当然看出了他的异样情绪,但是整个剧组,除了Orli, 人人都足够聪明,不会选择直截了当地追问。连Sean Bean也只是旁敲侧击地试试,看出他不愿多说后也就不再提起。
起初每天晚上他都躲在暗房里洗照片,后来他再没有什么可洗的,就开始画画。但是他什么东西都画不出来,连颜料都调不出他想要的,拿起画笔就烦躁地想要摔在地上。 后来他终于放弃,开始去那个他和Bean常去的酒吧,一晚上就坐在那里,要一杯酒慢慢地喝,听那些他很喜欢的爵士乐。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Anne。
Anne是个美国人,二十年前移民到新西兰,在当地的社区大学做英文教师。
她是一个成熟聪慧的女人,脸上的轮廓十分柔和,有一双善解人意的灰色大眼睛。Viggo在女人面前总有些害羞,但Anne不瘟不火的性格和那些恰到好处的风趣总能让他很容易地放松。
Anne告诉Viggo,她大学时和男友一起来新西兰旅游,就立刻被这里的风物迷住,结婚后两人就到了这里定居。他们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直到三年前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里突然去世。
起初她很痛苦绝望,她以为自己也许没有勇气一个人生存下去,但是慢慢地,无所不能的时间,和这里纯净美丽的自然缓和了她的伤痛。她用一种平平淡淡的口气对Viggo说:“如果你有心灵上的伤口,那么新西兰是一个最好的疗伤的地方。因为相较于自然而言,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当你仰望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那些雪水化成的溪流冲出河谷成为滔滔大河,森林中千百年来累积的落叶慢慢地在树根下腐化,你会发现所有人类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一个短短的瞬间……既然都只是个瞬间,那就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
她是一个清醒而智慧的女人,许多想法与Viggo不谋而合,这使他们很快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两个人都懂得节制,每晚不到十点就会离开,Anne的住处离酒吧不远,Viggo通常会陪她走回家,然后再自己坐出租车回去。
这样愉快的交往进行了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月光很亮,风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Anne家门前的桉树叶沙沙响个不停,还有她灰色的薄裙子时动时静。
Anne站在围栏前回头看他:“想要进来喝一杯么?”她问。
Viggo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Viggo并不是一个圣人般的禁欲主义者,在他和前妻离婚后的几年里,他也不是一直都在做和尚。他和几个女人有过严肃但不长久的交往,自然也包括肉体上的关系。但是来到新西兰后,他就再没有和人上过床。
Anne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让人觉得舒服的女人,包括这种事。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也没有因此而生的强烈的欲望,一切都温和而平淡地进行着。两个人却都觉得这样已经很令人满意。
“对不起,是我破坏了我们以前那种关系。”Viggo起身穿衣服的时侯,Anne 说, “ 我们不要再见了吧,我想,这也是你的意思。”
这真是一个聪明而理智的女人。Viggo 由衷地想,应该有更好的人去爱她。
“不,不必说对不起,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我们并没有刻意。而一切自然的都该是好的… …你不必改变习惯,我不会再去那家酒吧。”
“那么改天街上碰见,你会装作不认识我么?” Anne 开玩笑地问。
“不,我会对你身边的男人说,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身边这位女士。我了解她,胜过你一千倍。”
Anne笑起来,“谢谢你,Viggo。”
“是我该谢谢你,这些日子你帮了我很多。”Viggo 俯下身去,在Anne 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去跟那个朋友道歉吧,把你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Anne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建议。相信我,这是个好主意。”
Viggo愣了一下,他曾经在一次喝得有点多的时候,把他在这件事上的苦恼讲给Anne听,那时候她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 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Anne向他鼓励似地眨眨眼。
“好吧,” Viggo 说,“我会找机会试试。”
但是Viggo找不到机会。
在片场的时候,Orli总和那些Hobbits 在一起,他根本没办法和他单独说话。拍摄结束后,Orli会迅速地换好衣服离开。打电话到他家里没有人接听,Viggo甚至去看过他的窗户,但似乎不到深夜他不会回家。周末的时候他也经常神秘失踪,他不知道这孩子都在忙些什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跺着他。
到他的不安攒到顶点的时候,他终于豁出去似地给Elijia去了一个电话。
“Orli和你们在一起么?我有事找他。”
“ 不,他没和我们在一起… …你要找他的话,试试去皇后城。”
“皇后城哪里?”
“就是那个有世界上最高的蹦极塔的公园。那家伙胆子大得象个疯子,我们玩一次就都够了,他玩起来就没完。”
Viggo放下电话,皇后城?世界上最高的蹦极塔?
他总是去玩那个吗?他那个该死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骨折过那么多处还去玩那个?为什么他总是要做这些让自己担惊受怕的事?
两个小时以后,Viggo到达了皇后城,在看见那两座蹦极塔的同时,他的担心和愤怒也到达了顶峰。
不打算从塔上跳下去的话就不许上塔,Viggo只好向塔下的工作人员请求看一下游客的签字记录。幸运的是那个人看过他的电影,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也还是把记录给了他。他看见Orli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一个上午竟然已经出现了三次。
“ 你记得这个人吗?” 他指着Orli的名字给那人看。那个人只瞟了一眼,就说:
“他呀,那个怪头发的年轻人?他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最近几周总是来。说真的,这儿来的人多了,象他这么大胆的人可真不多见。总是自个儿来,玩起来就没个够儿。”
“ 你知道他还会回来吗?他是我朋友,我有急事找他。”
“要不你去试试天空蹦极(sky diving)那边?他好象对那个也挺上瘾的。”
“天空蹦极?”
“噢,就是从直升飞机上往下跳,很多人觉得那个更刺激。”
Viggo觉得自己的呼吸简直都要停顿了。他一言不发地把记录本还给那个人,大步朝天空蹦极场走过去。
Orli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Viggo才知道刚才从飞机里掉出去的那个桔黄的小点就是他。他一想起那一幕就愤怒无比,他没有出声招呼,只是站在场边冷冷地看着。
Orli和那个机师玩笑告别,走向出口。
一群年轻人正朝飞机走过去,路上七嘴八舌战战兢兢地问Orli:“可怕么?”
Orli挥挥手大笑着说:“小意思。”
他笑得可真大声,就象玩疯了的孩子那种歇斯底里的大笑。但是忽然间,他仿佛察觉了什么,朝Viggo的方向看来。
看见Viggo的时候,他全身明显地一僵,随即又扭过头去继续朝出口走,让工作人员替他摘下护具。
“ 你来找我?”他晃着肩膀朝Viggo走过来。
Viggo 不说话地看着他。
“怎么样,想不想玩玩这个?”他用下巴指指飞机的方向,“我可以奉陪一趟。”
Viggo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揿灭,“Orli,”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能不能不再玩这个?”
Orli歪头看着他:“ 你担心我?”
Viggo 不回答。何必明知故问?他在心里说。
“ 不会有事的,”Orli耸耸肩,“上飞机前他们会查身体,我通过了。”
Viggo觉得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你跟他们提你的背了吗?我不相信他们那种检查能有多彻底。”
Orli看了他一阵,忽然十分尖刻地说:
“Viggo,别他妈装的跟我爸似的,我爸早死了,而我也根本没兴趣认你当爹。”
Viggo一时间觉得自己听错了,等他确信自己明白了Orli的意思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全身的血都冲到头上去了,太阳穴在猛烈地跳着,似乎血全开了锅,都要叫嚣着从那儿迸出来。他觉得手脚都是麻的,脚底下有点跌跌撞撞。
“ 不,Viggo, 等等。”他听见Orli 在他身后喊,他追上来了,死死拉住他的胳膊, 手指都深深陷进他的肌肉里去。Viggo挣了两下竟然没有挣开。
他一时停不下来,拖着Orli又向前走。
“Viggo,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你可以打…打我,你原谅我,求你。” Orli语无伦次地说着, 几乎都结巴起来。
有人开始对他们侧目而视,Viggo忽然间开始意识到这种局面的可笑,他慢慢站住。
他回头去看Orli,那张脸上的绝望和痛苦,让他即使在暴怒中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 你先放开我。”他尽量冷静地说。
Orli犹豫着,终于还是放开来。他放开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失去所有气力听天由命的表情,他甚至都不再看Viggo,让Viggo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开,他一定不会再追上来,他只会在原地待着,然后一个人一点一点崩溃。
Viggo觉得那种让人受不了的心痛又来了,四肢百骸都狠狠地痛起来。他看着Orli, 痛苦不堪地想:我到底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快乐呢?或者,我该想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停止对他的关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疲惫不堪地说:“ 也许我真的管得太多,让你受不了。”
“ 不,”Orli望着地面,“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拿你发作。”
忽然间Viggo想起他们从前的那次对话。
“为什么不来找我?”Viggo又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一些耐心,“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不能控制这种上瘾一样的发泄,就来找我。”
他看见Orli一下子抬起头来,嘴角还带了一丝冷笑:
“找你么?到哪儿去找?你不是成天都忙着和朋友在一起,怎么会有空?”
Viggo愣了一下,这孩子是生气自己冷落了他?
”你是说Anne?…不错,她是我朋友,但你也是。如果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会在那儿帮你的… …” 他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 “Orli, 试试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不快乐,我会明白的。你为什么不试试?”
Orli瞧着他,眼睛亮得象镜子,它们把所有的光反射回来,却不让你看清它们的另一面。
“ 不,你不会明白的。” 他摇着头说,“Viggo,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他象是再也待不下去似地,拔腿从Viggo身边跑开,很快消失在嚣攘的人群之中。
那次以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实质的改善。
虽然Orli不再躲闪他的眼光,跟他说话玩笑看来一如既往,但是Viggo很清楚,O他们和从前不同了。Orli再也不是什么话都肯跟他说了,一堵无形的墙竖在他们中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破坏一分一毫。
这种情况让Viggo非常难受,那种无能为力的烦躁让他经常难以入睡。但是拍摄渐渐紧张起来,他糟糕的个人状态让他应付得十分吃力。
所以当他终于在一次拍摄中躲闪过慢,被人一个肘锤撞掉了门牙的时候,他感到的是一种强烈的愤怒而非痛苦。
他对自己愤怒极了,他不明白这些天来自己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呸地一口吐出了嘴里的血沫,在地上找到了那颗滚到一边的门牙。
“谁去找点胶来?” 他向着呆若木鸡的人们恶狠狠地说。
那一天在Peter的坚持下,拍摄停止,大家送他去看了牙医。他恼火透了,脸红脖子粗地要求继续拍下去,几乎和Peter吵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敬畏地看着他,他们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敬业精神吓住了。只有Orli, 他上前拉了拉Viggo的胳膊,平静地说:
“别闹了,你明知道Peter是对的。”
忽然间Viggo就象被人打中要害一般泄下气来,Orli松开了手,退到一边。
但是坏事总是接踵而至,这个夏天的事故接二连三。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拍摄了不少水上的戏。
先是Orli的船翻了一次,一个工作人员拉住他们的船头防止他们漂到下面的急流里去,但是扳得太急,反而翻了船。
当Viggo闻讯跑去的时候,Orli已经上了岸,正用毛巾擦头。那个和他同船的Gimli的小号替身吐完了水,正在道谢道个没完。
在大家七嘴八舌惊魂未定的复述里,他知道了那个小替身似乎是一落水就几乎被沉重的盔甲带到河底,是Orli奋不顾身地潜下去,一把拽住他,拖着他一起上的岸。
Viggo忍不住问了Orli一句:“你没事吧。”
整个过程中Orli反常地安静,这时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摇摇头说:“我很好。”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两个星期后,在拍摄Aragorn掉下悬崖摔入河流的一场戏时,Viggo自己也和死亡擦肩而过。
那一场戏,他脸朝下地漂浮在水面上。他一直闭着眼睛闭着气,所以没有察觉自己已经飘进了一股水下的暗流。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暗流已经把他吸到了水底,而那身盔甲象是有一吨重,让他每动弹一下都困难无比。他本来就憋气憋得太久,这下肺里几乎再没有氧气。拼命挣扎的结果是他的肺几乎炸裂,他觉得这次自己是真的要完了。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是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一刻,他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盔甲的系绳,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蹬了一脚,那几秒钟象是千年那么长,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到破出水面的那一刻了,但是哗啦一下,他又看见刺眼的阳光,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濒死的肺又重新工作了,他的耳朵听见人们在恐慌地叫他。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是他看见那些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脸时的唯一一个念头。
尽管一再声称自己没事,Viggo还是被送进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肺泡有轻微的损伤,在观察室里吊了一瓶抗生素,他被批准离开。
回到家他倒在床上睡了一大觉。
他睡得并不好,他梦见Henry,还有Orli。 那两个人在哭,好象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不停地跟他们说:“嘿,你们搞错了。我在这儿,活得好好的。”但是无论他怎么喊,他们就是听不见。Viggo急起来,他拼命地拍着桌子,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声音嘭嘭嘭的,简直吵死人,但是他们仍然听不见,Viggo继续拍… …然后他一下子醒过来,发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Viggo披上衣服冲出去,门敲得这么急,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门廊里的灯从怀了以后就再没有修好。一片黑黢黢里,他觉得有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两条瘦而有力的胳膊把他紧紧抱住。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他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忽然间他就平静下来了,又不知为何觉得周围的黑暗里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辛酸:
“ Orli? ” 他问。
抱住他的人一动也不动。Viggo退了一步,轻轻踢上了门。
“我没事。”他说,象安慰一个吓坏了的孩子般,他摩娑着Orli绷得紧紧的胳膊。
“我真的没事。” 他象要保证什么似地,一再地,温和地说。
在这固体一般的黑暗里,他觉得不光是自己在安慰着Orli, 紧紧抱着他的Orli其实也在安慰着他。这样的拥抱是一种强烈而温暖的活着的感觉,而在方才的梦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Orli慢慢放开了他。“对不起。”他低声说。
Viggo忽然觉得过去这个把月来的难受就因为他这一句通通瓦解,他出声地笑了:“那么讲和了?”
Orli 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只要你好好的,Viggo。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第八章
Orli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嘻嘻哈哈的老样子,而且,不再动不动就去玩蹦级了,这是最令Viggo欣慰的一点。相比之下,连Orli终于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他有时候想起Orli那天说过的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没错,只要Orli好好的,就算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虚伪可憎的糟老头子再也不理,他都可以努力不去在乎。
只要他好好的。
但是谁都没办法总是好好的。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人人都快累疯了。
那几个月关于Helm Deep夜战的拍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晨昏颠倒,昼伏夜出。因为拍摄的是雨中大战,足足有一个半月一进拍摄场地就是当头一车冷水泼将下来,人人都象穿着衣服洗了个澡,全身滴着水还要打打杀杀。而当自己的体温终于把水烘干以后,Peter又会说:“太干了,夥计,这样不够真实。过去再去喷一喷。”
尽管每个演员都发了一件防水的内衣穿在戏服里面,水的凉劲儿还是能直透进去。Viggo每次浑身发冷的时候,就担心Orli的背会不会受不了。他不好意思总象个罗嗦老爹似地问,只好尽量多注意一下Orli,想从他一举一动里判断他是否又在背疼却逞强不说。
一次休息时,他又眼巴巴地看着Orli和John开玩笑,Orli却忽然跟John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哈哈大笑,一起朝他看过来。莫名其妙之间,Orli已经朝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拿手肘顶顶他:
“尽看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Viggo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一边儿去,你这个该死的白痴!”
Orli一下子大笑起来,象要笑疯了似地前仰后合,声音大极了,别人都直朝他们看。但是这不管不顾的孩子还嫌闹不够似地伸出胳膊,亲密地挂住Viggo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啧啧,老家伙,就算被我说中了也别说脏话啊。”
他呼出的气息让Viggo的耳朵痒得要命,半边脸都麻了,四周好笑的目光更让他脸上发烧。
他一向不习惯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於是他低了一下头从Orli的胳膊底下脱身出来,坐远了一点。
他坐定了才想,怎么Orli这个牛皮糖没有自动跟过来。
他有点奇怪地转头望过去,看见Orli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原地。下巴扬得高高地似乎在看头顶上的夜空,眼睛亮得出奇,象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然后忽然间,他跳起身,径自走掉了。
那天拍摄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Viggo累瘫了一样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提不起力气去拖车里换衣服。
“别总是担心我的背了,老家伙,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一个嘲弄的声音在他头顶上说。
Viggo 抬起头,看见朦朦胧胧的晨光里,Orli已经换下了戏装,站在他跟前。
敢情这家伙明白着呢,昨天夜里那么说就是故意出他的洋相。Viggo想。
“起来,”Orli轻轻踢他的腿,向他伸出手来:“你再穿着这件湿衣服象个该死的哲学家似地坐在这儿,就等着感冒吧。”
Viggo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刚才一直在活动还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这身湿答答又是汗又是水的衣服简直冷得象冰块。
他拉住Orli的手站起来。那条用剑的胳膊几乎累得不是自己的了,腿也象是有千斤重,他再能忍耐,这时也免不了一脸苦相。
Orli打量他一下说:“ 去我那儿吧。我的拖车比较近。你可以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Viggo毫无精神地点了点头。
Orli要Viggo把戏服脱在浴室外面,他帮他拿去还。Viggo躺在浴缸里,听见Orli的脚步自拖车上下去,周围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把头发洗一洗,但是他太累了,累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再泡一会儿吧。” 他躺在热水里想,五分钟后,他的意识模糊得飘上了云端。
… …
砰地一声巨响,让Viggo吓得全身一震。 他一下子坐直,看见怒气冲冲的Orli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栗色眼睛简直就是着了大火。
“该死的,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你怎么就敢睡着?”他声音直抖,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 “我起码敲了十分钟的门!”
Viggo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一时理亏极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他撩起水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白痴,水早他妈凉了,你不会用淋浴?” Orli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
Viggo睡得迷迷糊糊,又被Orli骂得晕头转向,他乖乖地打开了淋浴喷头,什么也没想,哗啦一声带着水站起身来。
Orli忽然不吭声了,Viggo有点奇怪地看回去。
他发现Orli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睛里蒙上一层奇怪的水雾,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他所不熟悉的表情。那表情让Viggo觉得醍醐灌顶般冰冷,又仿佛那冰冷其实只是神经被灼烧到极点才会产生的错觉。就象是忽然碰到太热的水,一瞬间所能感觉到的却只是冰凉。
在他没能多想以前,Orli走过来刷地一声替他拉上浴帘:
“妈的,浴帘也不拉,弄得满地都是水。”
然后他转身出去,把已经撞坏了的门带上。
Viggo站在喷头下闭着眼睛冲头发,水从他脸上冲下来,把他的脑子也冲了个干净。
思考也是需要力气的,而他现在没有这个力气。
甚至,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有这个力气。
十分钟后他关上了喷头。
旁边的小架子上有Orli放好的干净衣服。他拿起来看了看,是Orli最大的衣服了吧,对他来说却还是有点嫌小。那孩子不肯吃肉,简直就瘦得有些过分。他真该跟Henry匀一匀脂肪。
这时候他听见Orli在外面叫:“Viggo?”
“什么事?”
“没事儿,怕你又睡着了。”
Viggo笑起来,又有些感动。原来那家伙就在门外一直都没走,生怕他又睡着了。
“你太苗条了,Orli。我要穿着这身紧身衣出去,别人会笑死的。我自己的衣服呢?”
“少罗嗦。你快点出来吃口东西,在这儿睡一觉。你那身脏衣服我还没洗呢。”
消灭了一个热三明治以后,Viggo带着饱饱的肚子躺在了Orli的床上。他本来要求睡沙发,却被Orli顶回来:“自己放明白点儿,我那个小沙发哪儿禁得起你这个重得要死的人类?”
他从床上给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条毯子丢在沙发上,回来拖了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用一种威胁的眼光看着Viggo,不耐烦地说:“快点上床,别让我一直在这儿盯着你。”
身上暖和又吃饱喝足的Viggo只觉得困意排山倒海而来,他很快屈服照办,前后只用了三十秒,便已睡得人事不知。
Viggo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床头的灯,啪地一下打开。每辆拖车的构造都差不多,他用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在Orli 这儿。
扭过头,他看见床头的小柜子上放了好几个相框,有Orli和家人的合影,还有他和Hobbits,以及其它剧组成员的。比较特殊的是Orli和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一起拍的,那人明显有德国血统,眼睛狭长,脸骨线条冷硬,绝对算不上英俊,却有张让人一件难忘的脸。两个人都穿得很随便,隔开一步站在一条窄街上,表情有点相似,是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玩世不羁。不同的是Orli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天真,而那个人的眼神则充满了颓废与神经质。
Viggo 忽然间明白这个人就是Atti。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他在心里说,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不是Orli所能明白的。
Viggo坐起来,一觉睡过他觉得自己好多了。床头的表显示是十二点,他想他得先弄点吃的,然后回到自己的车里再睡一会儿。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Orli缩在沙发上,身上乱七八糟地裹着毯子。外面的窗帘不怎么严,透进来光,可以看见他眉毛皱着,好象睡得不怎么舒服。沙发旁边扔着一个洗衣筐,里面扔着好些烘干的衣服都没有叠。只有Viggo的那几件被他挑出来,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不管他对自己多么马虎,在Viggo的事上,他总是认真得可以。
Viggo站在沙发前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叫醒他。
拖车里光线昏暗,香波和洗衣液的淡淡香气仍然弥漫在空气里,Viggo的一颗老心不知如何就变得温柔。他实在不忍心叫醒这个稍稍张着嘴睡得正香的孩子,最后决定尽量不惊动他地把他移到床上去。
他很小心地把手伸到Orli的脖子和腿弯底下,这些是他从前抱Henry时练惯了的,动作又轻又有技巧,一般不会让人惊醒。当然比抱Henry要多用些力气,不过也多不了多少。他再次想这孩子实在是太瘦了,得想办法让他多吃一点。
他把Orli放进被子的时候,有一个东西从Orli背后掉出来。那东西软软热热,起初摸到的时候吓人一跳,拖出来看看才发现是一个热水袋。
Orli一定是把这东西塞在背后暖和他的背来着,是又背疼了吧。早知道这样淋雨拍摄会让他背疼,但这倔孩子就是藏着不说。
Viggo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替他把被子盖好,自己进了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把热水袋里只剩下体温的水换掉。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到已经不会烫坏皮肤的时候,才拿回去给Orli热敷。
他尽量不出声地做了一些饭,留出一些放在炉子上盖好,自己也草草吃了几口。出门前,他给Orli留了一个纸条,贴在他浴室的镜子上。
最后,他站在门口想了一阵,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悄悄走进卧室,替Orli上好了闹钟,才自觉功德圆满地离去。
十天后的那场拍摄对Orli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他一晚上拉弓拉了不下五百次,最后双手放在那儿不动都会自己哆嗦。
还有那该死的背,每做一个标准拉弓的姿势,就象有根毒鞭子狠狠抽他一下,有那么几次他简直怀疑是那个合金钉子从骨头里掉出来了,在他身体里头乱扎。
他真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咬着牙挺过来,而没有弄个昏倒什么的闹剧。
但是终于停拍的时候,他觉得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他拄着弓靠在后面的砖墙上,觉得自己一动也不能再动了。谁要是敢再让他动一下,他就要当场死给他看。
Viggo找到Orli的时候,他就是那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觉得Orli那张脸简直就快和他后面的砖墙一个颜色了。
“ Orli? 你还好吗?” 他走到他身边,担心地问。
“很不好。” Orli简单地说。
Viggo没说什么,他伸手到他身后,轻轻帮他卸下箭袋来。然后他开始帮他按摩后背。
当他的手掌放上去的时候,觉得衣服底下那个单薄的背轻轻抖了一下,但他不为所动地继续下去 : “ 这样好一点么?” 他问。
Orli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用冰凉的手把Viggo的手拨开:“行了,我想我现在大概能走回拖车了。”
Viggo替他把弓箭拿去还给道具组,然后又赶上他。这孩子真是累坏了,他想,他平时走路有现在的三倍快。
他一直跟着Orli进了他的拖车,当Orli用一双迟钝的眼睛看着他时,他说:“ 我想没人帮忙你未必脱得下那身衣服。”
衣服上那些中国式的盘扣复杂极了,还有紧得要命的靴子和裤子,看Orli手直发抖弯腰都艰难的样子,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付。
“不用,” Orli说,倔强地绷紧了嘴角, “我自己能行。”说完他就进了浴室。
Viggo 耐心地站在外面。
他很明白Orli的心态,换了是自己也不愿意象个废人似地连脱衣服都要别人帮忙。但是这家伙的逞强倔强让他觉得担心得要命。
不管他的背到底折磨了他多久,他以前都还掩饰得不错,可是今天的情况很不一般,他根本就没有装作正常,要痛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这一向能忍的孩子装都装不下去?他想也许真该让他试试自己刚托朋友寄来的药酒了。
这时候他听见浴室里砰地一声大响,他觉得心一下子象要跳出来似的,想都没想就伸手推门。浴室的门锁自从上次被Orli撞坏后就没修,所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去了。
他一眼看见Orli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扭坐在地上,上衣已经脱了,裤子也脱了一半。
“出什么事了?” Viggo 立刻蹲在他身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没事,”Orli咬着牙说,“ 就是刚才脱裤子的时候没站稳。”
Viggo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他看见Orli的眼神时他吓了一跳。
“ Viggo” ,Orli茫然地看着空气中某一点说,“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彻底瘫了的。”
“胡说八道!” Viggo愤怒地骂他。
他小心地把Orli从地上搬起来,尽量保持他原来的姿势,Orli一动也不敢动地任凭他搬,只是在牵动到背的时候才疼得瞳孔一缩。这么近地看他,Viggo才发现他嘴上全都是咬破的口子。
他心里猛地揪了一下,他知道这叫作感同身受。就象Henry小时候发烧,烧得满嘴大泡,直说胡话,他简直就心痛得坐不住,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止疼药不管用了?”他问。
Orli摇摇头:“ 我最近没吃。”
“为什么?”
“吃了那个脑子就不清楚,动作总是做不到位,Peter会不高兴。”
“Peter 是个白痴,你也是。” Viggo狠狠地说。
他把Orli放在床上,替他拽下裤子,盖好被子。“你等我一下,先别睡着。我回去拿点东西。”
他拼了老命跑回自己的拖车, 自己都诧异一夜的拍摄以后竟然还能发挥出这么大的潜力。前后不到十分钟,他回来的时候喘得象个风箱,Orli 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把一张干净的床单铺在地上,对Orli说:“我得把你弄到地上来。这儿比较硬,而且不会弄脏了床。”
把Orli安置好以后,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药酒。
“听着,Orli, 这东西是中国专治跌打的草药酒,味道很呛。你可能也从来没用过,但是我跟你保证它有时候非常管用。你知道,加州那边很多中国的跌打诊所名声不坏。我现在要给你试试。”
“要试就试吧,” Orli 说,“ 我反正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Viggo倒一些酒在Orli的背上,然后开始用力搓揉。起初Orli还因为忍痛浑身绷得紧紧的,但到后来,那种仿佛有一团强有力的火在他背上燃烧的感觉,热辣辣之中带着舒适,慢慢消除了那种僵硬难耐的疼痛,他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Viggo仍然不停地搓着,在确信Orli的背已经好过一点以后,他开始用药酒帮他按摩胳膊。拉弓拉了那么多次,不累不痛才怪。他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也很累了,他甚至很高兴自己的手和胳膊很快就搓得发麻,他已经感觉不到疲倦。
“停下来!” Orli忽然说,声音里带着鼻音。
“很疼吗?” Viggo 紧张地问。
“不,已经好多了。” Orli 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
“那就再搓一会儿好了。这个搓得越久越有效果。”
Orli有一会儿没说话,Viggo自觉自发地打算继续。但是忽然,Orli从背后伸过手来,抓住了他的。
“我说停下来。”他有点恼火地说。
Viggo有点吃惊:“怎么了?”
“没什么… 只不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Viggo笑起来,这让人怎么回答呢 ,孩子们总是问这么高难度的问题。
“嘿,小子,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他开玩笑似地说。
他看见Orli翻了一个身,这次好象不怎么费劲。中国人发明的东西有时候真是神奇。他感激地想。这小子刚才还动都不能动呢,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翻身了。
他自己高兴了一阵,才发现Orli正望着他,脸上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Viggo----”,Orli的语气有一种深思熟虑的悲哀,“你把我惯坏了,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了,我该怎么办?”
Viggo有点好笑地问:“你说‘失去我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太老所以会比你先死?”
他忽然想起来Henry五岁的时候刚刚明白什么是死,每天晚上睡觉都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哭兮兮地说:“爸爸,我不让你死。”好象他一踏出卧室门,就会暴毙似的。
“不,不是那个。” Orli 说 , “我是说有一天你会讨厌我,见到我就恶心,你会再也不想看见我,宁可没有认识过一个名叫Orlando Bloom 的人。”
他说这些狠话的时候,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缩得很小,那种冰冷痛苦的光,就象一只被主人狠狠踩了爪子的猫。
Viggo开始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孩子天真幼稚的问题,他的老练事故以及一个艺术家的敏感使他感到,这是一个成年人在太久的痛苦思考后再不能忍耐而暴发的问题。他隐约看见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露出本来的面目来,这使他觉得大难临头的惶恐,忐忑而心慌,烦躁莫名。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丢下一切就此走开,再也不必面对这些问题。但在一片混乱中,他看见Orli的眼睛,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那么冰冷而痛苦的光芒,带着种豁出去的绝望,那就象是两根尖针一直一直扎进他心脏里,让他疼得头上冒汗。
他怎么能够伤害这个人?他怎么能够?他一辈子也做不到这个。
“不,”Viggo开口的时候,声音干涩:“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知道我绝对不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Orli,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那个时候就象是风雨欲来的海面, 朦朦滚动的灰雾里一闪一闪的烟蓝。
Orli看了他一会,忽然闭上眼睛:“Viggo,”他说,“你想让别人相信你的时候,简直就象是一个巫师。”
Viggo 笑了, 动手把Orli翻过来 。 看不见那双眼睛 ,他心里忽然一阵轻松。
轻轻拍了一下Orli的背 , 他说 : “精灵小子,你们天天吃草吃花的,也实在是太瘦了。” 他又倒了些药酒出来, 奋起余力在他背上猛擦 :
“我们得再加把劲,Mortensen 医师可不能在你身上坏了招牌 。 ”
他听见自己的笑声,非常自然,象是什么都不曾察觉到一样。但是他自己知道所有这些谈笑风生都只不过是种训练有素的虚伪。
他为这种虚伪感到痛恨。
但是他无能为力。
Helm Deep 一场戏终告拍完的时候,剧组上下一片欢腾,普天同庆。
他们陆续乘车返回了大本营。
当两个月下来也减了不少肥的Peter用小喇叭广播“三天假期”的时候,几乎被借机发泄的人们夺下喇叭,暴打一顿。
“三天?我觉得半年都歇不过来。”Viggo摇着头说,“ 不管怎样,有什么计划?”
“先睡一天再说。” Orli打了一个极其彻底的哈欠,几乎涕泪交流。
“英雄所见略同。”Viggo笑,“然后呢?我猜,你要去北岛找Hobbits他们?”
Orli 摇摇头:“ 不知道,现在脑子累得不能动…你呢?”
“也许会去钓鱼,不过你们年轻人不会有兴趣的。”
“谁说咱们没兴趣?” 他身后有人接岔儿,竟然是Billy。
Viggo常常觉得如果有人比Orli年纪大却比他还象个孩子,那就非Billy莫属,那是活脱脱的一个hobbit, Peter 挑中他来演Pippin真是英明之极。
这几个幸运的逃过了HelmDeep之劫的Hobbits居然也回来了,还能跟他们一样享受这三天假期。
Orli一下子活起来了:
“ 他妈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嚷嚷着冲过去,和几个Hobbits搂成一团,又打又闹,亲热得不得了。 Viggo在一边笑眯眯地看,觉得这几个大孩子凑在一起简直就能够上房揭瓦。
他可没料到他们闹了一阵,就又把矛头转向了他。
“Viggo, 说好了。这回你去钓鱼可得带上我们五个。”Elijia在他肩上搡了一下说,他们说话好象非得动手动脚才能传达自己的意思。
“好吧。”Viggo苦笑,他早领教过,被他们缠上是没办法脱身的,只有屈服。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在他们的吵闹声中,那一带海边所有的鱼都会溜之大吉。
“明天我要睡觉,你们去买这些东西来。”他掏出笔,在纸上写下各种渔具的名称规格,“还要买点吃的,以及睡袋帐篷,我们要在外头露营。
Sean把纸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折好。他是那五个人里最细心负责的,不用说采购是他的事。
Viggo又打了个哈欠,这已经是他一分钟之内第六个了。
“再见,”他说,“我得回家去睡了。还有,我的车装不下六个人,你们自己商量吧,开谁的的车?”
他们去的是莫比利克海滩。1
那是个钓鱼的好地方。但是Viggo一行人的到来严重破坏了那里的和谐,不少老钓手对他们怒目而视。
Viggo十分羞愧,他觉得自己把这么一群活宝带来简直就是存心陷害。他尽量把几个人往比较荒僻的海岸带,这里鱼很少,但是反正他们也不可能钓到鱼,Viggo倒不怎么在乎。
他教那帮孩子接线装竿,教他们如何把线抛出去。他们玩那个玩得十分上瘾,Viggo一个不注意,已经演变为飞钩钩人----Elijia一钩扔出去,就把Orli的帽子钩了下来。
他们笑得滚倒在沙滩上,笑声惊天动地。
Viggo无可奈何地想除了天生聋子和刚被震聋的鱼,这片海岸大概连个鱼苗都不会有了。
他坐在鱼竿前低着脑袋,在一片喧哗中沉入了梦乡。
… …
醒来时他觉得有一个东西正试图在夹他的脚趾,他一下子跳起来,发现Orli正笑得打跌,从他脚下捉起一只螃蟹。
“你一向就是这么钓鱼么?” Orli 嘲讽地说。
“不,根据夥伴的不同会有所调整… …在哪儿抓的螃蟹?” Viggo揉了揉眼睛说。
“它们就在沙滩上爬。” Sean兴致勃勃地凑上来,“不如我们捉螃蟹好了。”
Viggo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莫名其妙的Sean 说:
“我今天才知道螃蟹没有耳朵。”
傍晚的时候幸运的Dom竟然真的钓到了一条鱼,但在几个人的争抢下那条鱼很快鳞片剥落死得梆梆硬,此外他们还捉了十来只螃蟹。带着战利品他们得意洋洋地进了一家海鲜餐馆,让人家帮忙处理。
新鲜海产的味道棒极了,连Orli这个号称吃素的家伙也颇吃了几只螃蟹。然后他们才发现他们弄的那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的,只好又额外点了很多。
他们喝了不少啤酒,每个人都有点醉熏熏的。
那天晚上的月光亮得象流动的水银,海浪里点点星星的磷火因此显得微弱而飘忽。
Sean 和Dom 喝着啤酒捡贝壳,一会儿跑回来打开衣襟哗啦扔下一堆,傻笑两声又再跑开。Elija 和Billy趴在地上修一个沙子城堡,Orli蹲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帮忙和和沙子。
然后 ,就在这一宏伟工程刚刚完工,Elijia和Billy躺在沙滩上击掌互祝的一刻---
Orli忽然跳起来,大笑着,一个大脚将它捣毁。
两个辛苦的建筑师愣了足有半分钟,才知道气得发疯,他们在沙滩上追逐着一边嚣张大笑一边仓皇逃窜的Orli, 所到处尘土飞扬。
Orli 左躲右闪,快得象一匹小马,一直把两人甩在身后。他最后一直冲到海里,再也跑不动,在他弯下腰喘气的时候,终于被那两个人按倒在浅水中,一顿胖揍。
Viggo不放心地跟过去看时,Elijia和Billy已经打得满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左一右地从他身边过去。
“我们已经把那个浑蛋杀了。” Elijia拍拍他的肩膀打了个酒嗝。
“谢谢你们为民除害。”Viggo煞有介事说。
那两人严肃地点点头,走了。
Viggo好笑地走过去,看见Orli仍然躺在海水里,大睁着眼睛,目光呆滞。
“别装死了。” Viggo伸腿踢他。
忽然之间,他觉得天旋地转,月亮象从天空里掉了下来,他的耳朵和鼻子里一下灌满了海水。整个世界奇怪地安静了,眼前是一大片幽异的深蓝,不知道是夜空或是大海或是沉在海水里的天空。他看见两颗星星朝他脸上砸下来,他不由地闭上眼睛。
然后有个东西碰到他的嘴,那味道是咸涩的海水还有啤酒的芳香。那是一片冰冷里唯一的那一点火热,就象是这个世界上第一颗火种,或者是末日来临前最后消失的一线火花。Viggo觉得脑子里被人放一只燃烧着的螺旋,令他又热又头晕,他觉得他的灵魂正打着转儿地沉下去,慢慢沉到意识底层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角落。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溺死在那儿再也浮不起来了,然而即使是死也是一种带着甜蜜痛苦的欢乐… …
大概是喝了太多啤酒的缘故,那天晚上的事Viggo都记得不大清楚。他只记得后来自己被Orli抓着头发从海水里拎起来,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就象是方才那两颗坠落的星星。
他还记得Orli 象个真正的精灵一样,在月亮底下发着荧光。
… …
那天半夜,Viggo毫无来由地醒了,躺在睡袋里清醒异常。
在两个人的帐篷里,他看见躺在那一端的Orli,有一小点光亮闪烁在他脑袋上方。
Viggo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他头发上沾的海水中的磷火。
他就那么一直盯住那一点微光不放,直到他的眼眶中满是泪水。
… …
不知怎么回事后半夜开始下雨,露营的人们纷纷咒骂着爬出帐篷,朝自己的车狂奔。
他们几个也出了帐篷,却没有立刻回车。
Orli站在大雨里声嘶力竭地吼叫,然后他脱了自己的上衣,光着膀子朝大海跑去。Hobbits们都疯了,他们也象Orli一样,脱掉上衣朝跑进海水。在黑沉沉的夜里他们放声呼号,压过了海上所有风浪的声音。
Viggo是最后一个跑过去的,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冰冷海水的一刹那,就在那一刹那,他被那种无比强大的冰冷自最深的心底榨出一声长长的野兽一般的嚎叫。
他觉得在自己四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象这样一刻一样地活着,这样狂野,绝望,痛苦,而又放肆无忌地活着。那就象是藏在他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在那个无比黑暗的大雨之夜,腥咸而冰冷的海水里,自他脑海的禁锢中劈开血肉冲杀出来。
他闭着眼睛,泪流满面地奔跑,直到海水绳子一般裹住他的双腿,他栽倒在海水里,大雨一鞭一鞭抽打着他的脊背。
这么痛苦的快意,他一辈子不曾经历过。
那个夜晚让他从此不忘。
1 偶编的地名
第九章
两千年底,魔戒的拍摄终于接近尾声。
半年前结束拍摄离开剧组的Sean Bean 又回来补拍一些镜头,fellowship重新团聚,激动非常。
最初提出要纹身的是Orli, “想想看,永不退色的纹身是一辈子的纪念。” 他很严肃地说。
在他的鼓吹下Elijia 和Billy这两个热血青年率先应和,紧接着是Bean, Dom 和Sam, 最后Ian和Viggo也答应了, 只有John那个顽固的老家伙不肯凑热闹。
Viggo设计了那个纹身图案,是个朴素的精灵语的“九”字。
除了Orli把纹身刺在前臂上, 人人都把图案刺在不明显的地方。
别人问他为什么 要刺在那儿的时候 ,Orli耸耸肩说:“想看的时候可以随时看 见。”
他离开剧组比其它人都早,他的经纪人替他接了一部好来坞大制作的战争片<>,他得去摩洛哥参加集训。
走前头一天大家为他开了一个party, 啤酒象水一样灌下去。他们跳舞,连Peter, Ian, Bean , John, 和Viggo都被拉下舞池。年轻人围着他们几个老家伙跳,放肆地嘲笑他们。几个老家伙不为所动地跳他们的老式舞,努力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笑料。
第二天,同样一群人到机场为Orli送行,Orli和每个人紧紧拥抱,在每个的人脸上使劲儿亲吻。然后他背着背包吊而郎当地走到安检口。
Viggo在人群中默默望着他,看见他忽然站住 ,回头,撩起袖子,把嘴唇凑到那个Fellowship的纹身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大家吹着口哨起哄。
他抬起头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当他的目光掠过Viggo的脸,Viggo不禁颤抖了一下。
Orli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过身走了,手伸在背后轻轻挥动。
没有了Orli的剧组好象安静得出奇,而Hobbits和其它演员的相继离去更让Viggo觉得曲终人散的凄凉。在他最后离开的时候他买下了他在戏中用过的那两匹马,好象这样就又多了些可以从这18个月里带走的东西。
他走之前Peter和他激烈地拥抱。
“ Viggo, 我们一定会成功。这将是一部伟大的电影。”
“是三部。” Viggo纠正他。
Peter大笑起来。
“我很感激你给我机会参与这电影。”Viggo最后对他说,“从前我拍电影是为了赚钱,但是这一部,你即使不给我钱都没关系。我得到的已经太多。”
他说的都是真的。
回到洛杉矶的家里,Viggo才发觉过去这18个月里自己到底有多累。
他把Henry从前妻那里接回来,一连很多天除了接送他 上学哪里也不去。
每天睡觉超过十一小时,还是觉得困乏不堪。
有一天下午他又在睡觉,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他起初把头缩进被子,不去管它,但它听见自己的留言播放以后传出的那串笑声,还有那个其实很厚却不知怎么听来总有点孩子气的声音:
“ Viggo,哪儿混着去了,不在家?”
他猛地一下伸手去抓床头的电话,几乎扫掉了台灯。
“喂喂,Orli, ” 他说,“ 我在,我在。”
电话那头没声音。
Viggo泄气地想,完了,他已经挂了。
但是下一刻他听见Orli 说话了:
“这感觉真他妈的好,Viggo, 我都好几个月没听过你的声音了。”
Viggo 被这么一句说得几乎鼻酸,他吓了一跳,连忙说:
“我也是… … 你的戏拍得怎么样?”
“还好。” Orli 笑起来, “就是训练够艰苦的。对了,我已经剃了个大兵头,你看不顺眼的扫把头现在没了。”
接下来他们聊了很多,Orli告诉他那片子真的挺酷,道具都是真家伙。他上了真正的黑鹰飞机,激动得不得了。剧组里有很多资深演员,Josh啊,Ewan啊,Eric 等等,他从他们那儿学了不少东西。
“好好把握这机会。”Viggo说,“那部电影班子很强,投资又大,对你的前途很有好处。”
“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我可能只会出场十几分钟,然后就从飞机上掉下来摔断了背,再然后就包得活象个木乃伊。”
Viggo笑起来:“ Orli, 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就有那种本事,把一个配角演得让人印象深刻。我很怀疑魔戒上映的时候,你会抢光我的风头。”
“得了吧,我知道有时候在镜头前你故意让我的… …Viggo, 没有比较就不知道,你 不光是个好演员, 对新人来说 ,你还是个了不起的带路人。”
“别这么说,Orli。”每次有人当面夸Viggo都会令他很不自在,但是他随即听出了Orli没说清楚的那层意思:“ 怎么,遇上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人?”
“不,谈不上,只不过,这个圈子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新人,你知道。”
“我知道。”Viggo平静地说。
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二十年,他知道所有世态炎凉在这里都被数倍地放大,对于Orli这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家伙来说一定难以应付。魔戒摄制组是一个奇迹般的意外,Orli在那儿被保护得太好,如今他一个人走进别处去,Viggo想自己真该给他一些有用的建议。
他们后来常通电话,但是有一些东西在电话里还是说不清楚。Viggo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他希望尽量用他可以接受的方式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
三月份,他接到Peter寄来的戛纳电影节的请柬。他问Orli会不会去,但是Orli说他也拿不准。
挂了电话的时候Viggo想,到时候要是见不到那小子,他一定会觉得遗憾。
无论是在电话里还是信里,他一直都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他很想念他。
五月份的戛纳非常美丽。Viggo 很高兴又见到了魔戒所有的主要演员,当然,Orli不在。他出发前还跟Orli确认过, 但那孩子说他恐怕来不了。
几天里Viggo尽量收拾起自己的失望,当他在颁奖晚会上忽然见到Orli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人一脸笑容朝他走过来,他想不,那只是一个长得很象Orli的人,那决不可能是Orli, 因为Orli说他来不了,而且,Orli从来不穿西装。
但是那个人走过来了,紧紧地拥抱他。
他看见那个人在黑色西装里面穿的不是衬衣,而是黑色的圆领T恤。那个人脖子上挂着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坠子。那个人的脸和Orli一样漂亮,尽管又黑了点儿,头发几乎剃得精光。
那个人真的是Orli。
… …
过了好 一会, Viggo 才看着Orli西装裤底下的球鞋调侃地说 : “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买不起皮鞋。”
Orli哈哈大笑。
“来不及买了,” 他说,“赶着来见你。”
胡说,Viggo想,那一定是他自以为是的标新立异。
这个坏品位的孩子 ,不管他将来会多么红,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有品位好的一天了。
那天晚上Viggo拿了一个奖。在主持人宣布他得奖的时候,他把已经有点长的头发弄到耳朵后面去,在众人的掌声里站了起来。
Orli也跟着他站起来,一只胳膊肆无忌惮地搭在他脖子上。Viggo看见他对自己挥着拳头,狠狠地说:“妈的,我就知道你能行!”然后他的脑袋被Orli紧紧抱住,左脸上被他猛亲一口。
Viggo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非常之热。
这不是他的习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总是尽可能地收敛起情绪,而Orli则恰恰相反,他高兴的时候,总是要全世界陪他一起高兴。
在台上致词的时候Viggo看着台下,他看见Peter,Bean, John, Ian, 兴奋的Hobbits, 还有…Orli。
隔了这么远去看他,他那张脸可真小,但是那脸上的笑容却让Viggo觉得整个礼堂 里都弥漫了一种糖果一般的味道,无比甜蜜的天真。
那还只是个孩子,他有些凄凉地想,一个他无法不爱却决不能去爱的孩子。
他们在戛纳又待了几天,然后,各自分道扬镳。
Orli要回BHD剧组,而Viggo回洛杉矶筹备他的个人画展,他想赶在魔戒上映之前办这次画展,他没说出的潜台词是他不想借着魔戒来沽名钓誉。
但是Orli笑眯眯地说:“难道这么干就不是另一种沽名钓誉?”
Viggo 一时间噎住,这孩子有时候真能一眼看穿事物的本质。
“我只是开玩笑的,” Orli看着他的严肃样子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Viggo。”
不,你并不全知道,Viggo在心里回答,你并不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虚伪和懦弱。而且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才好。
他没有想到他们的下一次见面就在几个月以后。而且就在那一次,他将不得不在Orli面前暴露所有这些。
十月,精益求精的Peter要求Viggo, Bean, 跟Liv, 还有几个Hobbits 一起回新西兰做FOTR全球首映前的最后录音,本来没有叫Orli,但他竟然也来了。
“最近很有空,没戏可拍了?” 当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Viggo开玩笑地问。
Orli淡淡地说:“我只是为了见你, Viggo。”
Viggo觉得他的语气非常危险,有一种他不想看见的东西现在已经隐隐地成了形。
我得干点什么阻止这个。他紧张地想着。
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Orli偏着头看他。
那双眼睛,Viggo躲闪着想,那双眼睛怎么能够那么变化多端?
迷茫的时候象伦敦老街上的雾,快乐的时候象热腾腾的融化的巧克力,锐利起来又可以象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两把照人的刀锋。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要他怎样才能思考?
“ Viggo, ” 他忽然听见Orli比平时低沉严肃的声音,“ 有些时候,我真愿意把我的灵魂出卖给恶魔,只要可以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Viggo猛地震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见Henry远远地在喊。
Orli一下跳起来走出去:“ 我们在这儿, Henry。”
Henry朝他跑过来,他双臂打开接住他,嘿咻一下抱了起来。
“今天想玩什么?” 他用快乐轻松的口气对他说。
然后他们跑着离开,留下Viggo一个人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心惊肉跳。
隔天晚上他们在森林边缘野餐。
Henry不知道动了哪根筋,开始意识到肥胖对他追女孩的影响,整个假期都在努力节食。Orli迁就他,三口两口地吃完,就拉了他去森林里逛。
Viggo留在外面跟Bean 聊天。Hobbits 们在一边和Liv 说笑,他们在美女面前总是比平时还要话多。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听见Orli和Henry站在树林边缘冲他们喊:
“快来!每个人都得看看这个!”
“什么呀?” Sean (Astin) 站起来嚷嚷回去。
“来了就知道!” Orli 兴奋地喊。
大家都站起来,有点懒洋洋地往树林里走。Orli在前面带路。
隐隐约约地,Viggo觉得,Orli就象是个真正的精灵王子,而这片森林就是他的领地和他的家。
他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眼前豁然开朗,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住,张大了嘴巴抽冷气,说不出话来。
那一片空地中只有一株巨大的老树,千万根枝条横斜舒张,象是已经活了上千年那样神秘而从容。叶子间筛下细碎的月光,满地都是珍珠般的小小光圈。而旁边的那条河同样反射着月色,河面上斑斓亮丽,几乎看不出水的流动,只象是一整匹丝光晶莹的绸缎,可以用来裁剪天使的衣服。
水声澹澹。一切有如梦幻。
“难道这个不美吗?” Orli轻声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
在太美的自然面前,人类有时候会感到敬畏与脆弱。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过来。
“真想试试踩在那个绸缎一般的水里是什么感觉。”后来Elijia 喃喃地说。
Orli回过头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 Viggo接过来说,“ 我们甚至可以趟过河去。”
大家都笑起来,连同Orli:“ 你疯了,Viggo。”
但是Viggo几步便走到河里去,他向Henry 伸出手来:“Henry, 你要跟着来吗?”
Henry稍稍犹豫了一下,拉着他老爸的手也下了水。
“还有谁要来吗?”他回头看着河边的人们。他烟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神秘沧桑,仿佛他也是这神话奇境里的一个组成部分,可以轻易地蛊惑人心。
Orli默不作声地走下水,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他们相视了短短的一刻,而旁观的人却都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月光底下,并肩站在银色河流之中的两个人并不是现实中的Viggo与Orli, 而是那个古老传奇中的人王与精灵,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华让他们仿佛不属於这个尘俗世界。
所有的人都下了水,他们手牵着手趟过河去。
Viggo走在最前面,Orli跟随着他。他感到Orli的手紧紧握着他的,使他相信即使下一步他就一脚踩空,Orli也会抓住他,不会允许他出一点事。
他们顺利地过了河,水最深也只是齐腰。他们在对岸坐下来,看见梦幻魔法仍然没有消散,那条河流仿佛从不曾容纳过他们一样,不为所动地绚烂华美。对岸的老树仿佛每一根枝条仿佛都是亮银打造,剔透晶莹。
Liv眼里闪着泪光说:“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这次经历。”
Orli轻轻接口:“我也是。”
那天晚上Viggo好象明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无法入睡。
电话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接了起来。
他听到的是一片安静,甚至都没有静电的噼叭声。他忽然觉得那安静是一种有形的重压,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Henry睡了吧。” 他终於听见Orli问。
“嗯。”
Orli沉默了一会儿:“你的窗户里看得见月亮吗?”
“你等一等。” Viggo 说,他下床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一大轮月亮撞进他的视野,一瞬间光芒刺得他几乎想要流泪。
“我看见了。” 他退了一步说。
两个人长久地沉默,在电话两端望着天空中同一个月亮。
“ Viggo,” 他听见Orli的声音轻得象一根只有在梦里才能接住的羽毛,“很多时候我想,只要我们在同一个太阳底下,或者同一个月亮底下,我就挺满意的。但是,有时候,我却想要更多… …”
Viggo屏住了呼吸,一直到他的胸膛憋得发痛,他才听见Orli颤抖着说下去:
“ 你早知道这回事吧,我是说,我爱你。”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果Viggo不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一定会听不清楚。
Viggo听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又开始呼吸,他听见自己呼出的气撞在话筒上就象是一声绝望的叹息。他觉得胸口仍然痛得很,好象无论怎么呼吸,也吸不进一丝氧气。他其实宁愿就这么憋死也不想去说接下来他将要说的那些话。
但是他听见一个声音脱离了他的意志跳了出来,那不是他想要说的,却是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此刻必须要说的----
“不,” 他听见那个声音在说,明明就是自己的声音,却让他觉得无比生疏,“你并不爱我,不可能是那种意义上的爱。你还太年轻,很多事你会搅在一起,搞不清楚。”
Orli一言不发,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上帝啊,我受不了这个,我再也干不下去了。Viggo觉得自己已经把这想法说出来了,但其实他的嘴仍然在按照既定的方式尽责地工作。
“我们是朋友,” 那声音说,竟然还保持着他一向的温和镇定 ,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比你年纪大很多,多少能照顾你一些。所以你依赖我,信任我,或者还有一些崇拜我,你甚至,非常喜欢我,但是,那不可能是爱,那不是----”
“闭嘴,” Orli忽然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干净、冰冷、而锋利,象一把快刀,只一挥,便割断了Viggo的话。Viggo几乎可以看见那一刀下去呼地一下冒出的血,他分不清那血究竟是谁流的。
“你相信你自己说的吗?还是,你只当我是个该死的白痴?” Orli说,然后他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Viggo觉得自己象是被那啪的一下生生切成了两截,一瞬间他眼前发黑,浑身布满了冷汗。他看着手中的话筒,手指抖得没法控制 。
但他设法镇定了一下,重新拨过去。
他们住在同一个旅馆,同一层。
他可以听见在这么静的深夜里,遥远的走廊那端极其微弱的铃声,每一声都象他所听到的振铃的回音。
接电话,Orli,接电话。
他害怕那个孩子会干点什么,他害怕得整个头脑一片空白。但是直到铃声结束,那个倔强的孩子也不肯接。
Viggo继续拨下去,他冷静而疯狂地想,如果Orli再不接,他将不得不到他的房间外面去砸开他的门。
但是,上帝保佑,他接了。
当他听见那咯哒一声的时候,Viggo觉得长久以来埋藏在他脑袋里的火山就那么轰然一声暴发了,那瞬间迸射而出的酸热的岩浆彻底融化了他的神经和血肉,连他的眼球都一起融化了,变成了滚烫的滚烫的液体啪啪地落下来… …
啪啪地砸在话筒上… …
他仍然紧紧地攥着话筒,就好象紧紧攥着他的心似的,他害怕一打开手掌它就会四分五裂了。
他觉得手上沾到的每一滴液体都冒着青烟钻进着他的皮肤,要把他烧得直露出白骨,要一滴一滴地烧穿他手里的心… …
他痛得说不出话。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
那天晚上,旅馆的值班接线生伏在工作台上陷入了梦乡,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有一条内线的灯始终亮着。如果她曾经因为好奇而不光彩地当一回偷听者,那么她将会听见一种奇怪的啪啪声,不过她一定不会明白那是什么。
因为那么个安静的深夜,整个世界五十亿人,除了那两颗心的主人,再没有一个人听见或者懂得,新西兰那间小旅馆里,两颗心安静破裂的声音。
… …
那天晚上,Orli最后说了一句,以一种残酷的伤人伤己的嘲讽:
“怎么哭的人竟会是你?Viggo, 你总是能让我吃惊。”
第十章
2001年12月FOTR全球首映,无论在评论界还是在票房都取得了巨大成功,甚至连挑剔的魔戒书迷也大多承认电影聪明地体现了原著的神髓。
Orli一夜成名,那个目光如电的金发射手光彩夺目照亮整个银幕,虽然前后台词不超过十句,却让人印象极深。 人们纷纷在问这个横空出世的新人到底是谁。
但是公开亮相的Orli令一度震惊。
那是个晒得黑黑的家伙,留着乱糟糟的卷发和隐约的胡茬儿,颜色鲜艳的条子衬衣搭配着莫名其妙的短领带,皱巴巴的仔裤永不离身,一双大球鞋穿到世界各地的首映式。
那两只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栗色眼睛,毫无保留的顽童式笑容,随时随地和hobbits们打斗嘻闹的痞子劲儿,就象一个最最普通的街头青年,令所有期待见到现实中的精灵的人大跌眼镜。
但是Viggo并不为他担心,他从不怀疑Orli具有一切成为明星的素质。他聪明勤奋,极具天赋,最出色的是他的镜头感,好象无论何时在水银灯下一站,立刻就可以光芒四射。而在银幕之外,除了那张标致脸孔,他身上那股满不在乎的青春叛逆,追求刺激的狂野不羁,也与他本性里的明朗清新呼应对照,相辅相成。整个好莱坞年轻一代的演员里,还没有他这种类型。影迷们接受他只会是迟早的问题。
事实证明Viggo是对的,在报界还纷纷惊叹Orli与Legolas巨大反差的时候,影迷们已经认同了他在现实中的形象。他们甚至觉得这种反差反而造就了另一种魅力,毕竟一个人身上可以表现出如此迥然不同的气质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Orlando Bloom以惊人的速度成为全世界少女新一代的偶像。无数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为他做专访,关于他的一切小道消息通通都被挖出来。各大网站对这个名字的搜索都名列前茅, 甚至有人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小的网上示威要求开通他的官方网站。
Viggo自己家里就有这么一个铁杆影迷,那阵子正放寒假,Henry天天泡在电视前或是挂在网上,有关Orli的报导采访一个也不错过。
Viggo 有一次很无奈地对他说:“ Henry, 你跟Orli够熟的了,我不觉得你能从那些报导里知道什么新东西。”
Henry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 说 : “我只是要听听他们说什么,然后告诉同学们哪些是假的,他们才能相信Orli真是我朋友。”
Viggo愣一阵才说:“干这事有什么好处?”
“Oh, 爸爸,你开玩笑吗?”,Henry 以一种觉得他无比荒谬的表情说,“要是知道Orli是我朋友,全校的女生都会来找我说话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兴冲冲地问:“爸爸,你觉得我要是替她们要Orli的签名照,Orli会答应吗?”
“我想会吧。” Viggo低声说,在儿子身后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开。
他最后一次见Orli, 是在FOTR的纽约首映式,除了一开始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话,拍照时他们自觉地分别站在两侧。其它地方的首映式Viggo借故没有参加。
他一直没忘记一月十五号是Orli的生日,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想要怎么做。他有时候想听人说说Orli想得发疯,跟魔戒组里的人通电话时总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问Orli的情形,但等人家真的说了,他又象是非常后悔听见。
不过无论如何,自从魔戒上映后,他总是能从Henry那儿了解到Orli发生的所有大事,不管他想不想听。
那一天是Henry非要他打电话过去的。
“爸爸,今天是Orli生日,我要给他打电话,跟他说生日快乐!”Henry冲进他的画室说。
Viggo放下颜料盘,“Henry, 他忙得很,而且,我不确定他现在在哪儿。”
“他一定在英国。他前天还在伦敦领了个奖,而且后天是BHD的伦敦首映。他肯定在伦敦的家里。你有他家里的电话,不是么?”
Viggo看着儿子兴奋的脸,想想说:“好吧,我们试试。”
电话有人接的时候,Viggo一瞬间耳鸣了一下,他发现他错过了那一声喂,都没听出来是不是Orli。
他觉得嗓子很干,要清一清才发得出声音:“你好,” 他说,“我找Orli。”
“等一下。” 那个男人说,Viggo松了一口气,那么这不是Orli。他听见那个人喊:“Orli, 电话…不是XXX…是个美国人!” 他忽然又紧张起来了,Orli就要过来了。
电话那边有音乐声,很多人在喧哗,他们那边已经是晚上了,那该是Orli的生日Party。
他隐约听见Orli说话的声音,很有特点的大笑,所有这些都离话筒越来越近,然后电流发出轻轻的喀地一响,是Orli拿起了电话。“谁呀?” Orli快活地说。
Viggo有半秒钟完全失去了声音,然后他听见了自己说出来的后半截话:“--li, 是我。”
Orli没吭声。
Viggo想,好了,现在他要挂断了。
但是----
“等一等,” Orli说,“我到外面去。”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一起一伏的,仿佛是Orli把话筒插在口袋里走路,有一阵子音乐声忽然大起来,他可以想象是Orli在穿过热闹的客厅。“你上哪儿去?” 有人在问。“出去抽根烟。”Orli说。
Orli抽烟吗?Viggo想,他从前从没见过他抽。
这时候话筒里安静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外面。但是Orli并没有把话筒拿出来。啪地一声,似乎是他打着了打火机,应该是点了根烟。
然后悉悉索索了一阵,Orli在那头说:“行了,我在外头。”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可能是嘴里还叼着烟。
“Orli,生日快乐。”
“Oh, 谢谢。” Orli很简单地说。
“… …最近你怎么样?”
“还不坏吧。接了新戏,不过五月份才会开拍,主角是Heath Ledger,我的戏份比魔戒里多一点。”
“Heath口碑不错。”
“是吗?我还没见过他。”
这时候Henry挤眉弄眼猛拽Viggo的衣服,Viggo只好说:“Orli, 听着,Henry想跟你说话。”
Henry已经一把把电话抢过去。
“Orli,这电话还是我逼我爸打的,他笨死了,要不是我说你在伦敦他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
Viggo听见Orli在那头忽然暴发出一阵大笑,大声说:“我就知道,小子!谢谢你记着我生日。”
不,Orli, 不是你想的那样。 Viggo无力地想。
Henry叽叽喳喳地说开了,不一会儿就被Orli逗得哈哈大笑,往后仰倒在地板上。
Viggo想自己大概是该走开,要不就干点别的,而不是象个多余的傻瓜似地坐在这儿听着儿子和Orli聊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动也动不了,只是呆呆看着抱着电话的Henry。
“Orli, 要是我们学校的女孩儿想要你的签名照行不行?”
“没问题,要多少有多少。给你女朋友那张我会写点特别的。”
Henry忽然扭怩起来,“我哪有女朋友啊。”
“小子,快十三了。得加把劲儿啊!”
Henry哧哧地笑,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有个姑娘倒是挺漂亮的,不过她都不认识我。”
Orli在那边说了几句,Henry立刻精神百倍地说:“真的?你确定这样能行?”
… …
二十分钟以后。
“好了,Orli, 我爸等半天了,一直在这儿瞪着我,我得把电话让给他了。对了,生日快乐!还有,到美国来一定要来找我玩。”
Henry从地上爬起来,把电话塞回Viggo手里,乐呵呵地出去了。
Viggo忽然觉得屋里静得让人难受,他把话筒放到嘴边,清了清声音:“你们聊得挺高兴。”
“对,Henry很可爱。”
Viggo张嘴正要说话 , 却听见有人在那边大声喊Orli。
Orli把话筒拿开,喊回去:“我就来!”
“你有事?”Viggo在他重新回到电话上的时候问。
“哦,他们叫我去切蛋糕。”
“那么---” Viggo说,“你去吧。我们改天再聊。”
他觉得象是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了,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回原来的地方,有一种侥幸的轻松。
“... ...改天再聊。” Orli回答。
Viggo静静拿着话筒,等他先挂断。他总是这样,每一次和Orli打电话,他都是等他先挂断。
一秒钟的停顿后,他听见嘀的一声。
那束曾经跨过四分之一个地球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电波,在Orli的手指轻轻一按再松开的时候,永远地消失了。
Viggo慢慢把话筒放下。
那天晚上十点,Viggo在后廊上抽烟。两个小时内,他抽掉了一整包的烟。
最后一根抽完,他用两根手指把滚烫的烟蒂捏灭,真他妈疼得要命,但他咬牙忍着没动。
末了他绝望地想,好吧,这样的疼都挡不住我,那么我真是疯了。一个疯子还怕什么呢?
他颤抖着手指抓过已经在他面前放了两个小时的电话,飞快地拨那串好象刻在脑子里的号码。
电话一声声振铃的时候,他看看手腕上的表,伦敦应该是早上八点。Orli昨晚Party一定开到很晚,这会儿应该还在家。
一听到有人接电话,他一刻也没犹豫地说:“Orli,我---- ”
“等一下,” 他听见那边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男声,“他还在睡觉。Orli,Orli… …” 他听见那个人啪啪拍着谁光裸的皮肤。床铺在响,另外一个人翻了个身:“是谁呀,Atti? ” 声音如此之近。
Viggo那只烧伤的拇指不知道什么时候移过去按住了通话键,他惊觉的时候连忙死死按住,那么用力,以至于那只手指都快要痉挛了。
他想,不,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然后他听见一声响亮的亲吻, Orli笑了一声,不耐烦地说:“滚开,别挡着我接电话。”
Viggo的手指到底松开了,那个曾经近在咫尺响在他耳朵里的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一下子堙灭了。
他站起来,走回屋里。
他走进画室,从架上扯下那块半完成的画布,扔在一边。
他重新钉起一块画布,坐在地上,开始调色。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脱掉上衣,继续工作。
早上八点,Henry在门外喊:“我今天坐校车!”
Viggo没有回答,他躺在地板上看着那副刚完成的画。现在他所有的精力和热情现在都在那块布上了。
下午三点,Viggo开车出门,他进了一家小邮局,把一幅包好的装框油画邮寄出去。邮局里没有其他顾客,那个五十多岁的黑人女营业员看着上面的名字,摇摇头说:“Orlando Bloom,英国人的名字真是奇怪。”
“是啊,是个怪名字。” Viggo微笑着说。
“不过倒挺难忘的。”
“挺难忘的。” Viggo说。
他开车的时候把窗户降下来,风是如此的暖和,洛杉矶永远没有冬天。
他爱那些道路两边的棕榈树。
他把车开到Henry的学校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Henry跟一帮朋友走出大门。
他朝他按喇叭,伸出头喊:“Henry!”
Henry看见他了,跟同学说了几句,几个人跟着Henry过来。
“爸爸,他们都想见见你。”
那几个孩子双眼发亮,在旁边探头探脑。
Viggo笑了:“一起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家。”
他在每一家门口停车等着,等他们进去拿魔戒的海报或是书,他给他们签名,邀请他们到家里作客。
满脸雀斑的查理说,Mortensen先生,虽然你本人不如电影上帅,但你实在还是挺不错的。
Viggo大笑起来:“谢谢,” 他说,“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实在的称赞。”
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Henry说:“你不是昨晚上画画一直没睡?我本来打算坐校车回去的。”
“我一点不困,而且我想来接你。”
Henry看了他一眼,说:
“你好象又好了。我是说,最近几个月你都有点怪怪的。”
Viggo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摸儿子软软的头发。
“再也不会了,Henry,” 他温和地说,“我再也不会了。”
路边掠过去一家Henry最喜欢的中国饭店。
“回家洗个澡,晚上我们来这儿吃饭好不好?”
Henry兴奋坏了:“天啊,那简直棒极了!我要吃芝麻鸡。”
Viggo笑着说:“咱们点双份。明天接着吃。”
Henry大笑着凑过来搂住他的腰:“你可了不起,老爸!”
Viggo用心感受着儿子的拥抱。
这是他的儿子。
这就是他的一切。
“你知道Orli有个朋友叫Atti吗?” 有一天在晚饭桌上Henry 问。
Viggo觉得自己真被Henry的疲劳轰炸训练出来了,听到这个名字连盛汤的手都一点没抖。
“听他说过。”他很平静地说。
“ Orli跟他拍了一个什么实验电影,乱七八糟的。他们在里头演两个双性恋。”
“…是吗?”
“ Atti自己 就是个双性恋,他还说Orli是个good kisser。” Henry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 “ 爸爸,Orli不 觉得恶心吗,我是说,亲一个男的。”
Viggo想了想, 才决定怎么跟他说 :
“Henry,首先, 那是Orli的工作。一个演员如果接了一个角色,就得去干那个角色会做的事。如果我接拍的电影有这种情节,我也会认真去演 。”
“其次,人们总有一种习惯,觉得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总是怪异的,可怕的,难以接受的,如果不能让别人改变,他们就会选择憎恨和攻击。但是这样并不对。生命是上帝给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只属於那个人自己,他愿意做什么样的选择别人没有权利干涉。小到对人对事的看法,大到人生态度,道路的选择,甚至是性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但是,” Henry争辩说,“ 假如我觉得一个朋友做得不对,我有责任跟他说呢?”
“你当然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的朋友,不过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你也可以引导他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努力把他转变到对的方向。但是不应该因为他不接受就疏远他。如果你竟然利用某种权威或者他对你的喜欢来强迫他,他说不定会恨你。”他笑起来说,“就象虽然在我看来,你实在应该考虑减肥,但如果我每天只喂你吃水果,不让你碰肉,你就会气得要命。”
“别扯上我。” Henry 泄气地说。
Viggo笑呵呵地望着他 ,“Henry, 你不能否认你觉得我比别人家的老爸强不少的原因是我给你很多的自由。”
“谁觉得你强了?” Henry嘴硬着。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挺在乎别人说什么的,有人说我胖我也会不高兴,可是我就是想吃,但真的吃上又担心会胖。到头来怎么都不快活。”
“我知道,”Viggo有点出神,他每次边思考边说的时候声音总是低得很, “这就是为什么人会有烦恼的原因。如果一个人真能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或者说他觉得对的东西总能跟自己的行为一致,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Henry 眨眨眼睛:
“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还在於,你总把我当个大人似地讲话,从来不把我当傻瓜。”
“我假设这是个优点?”
“当然… …虽然有时候我听不大懂。”
“你已经懂了,” Viggo微笑地看着他,“ 其实我宁可你不懂才好。”
Henry撇了撇嘴,决定以沉默来结束这次奇怪的转变了方向的谈话,专心至致地对付食物。
他放了一大口通心粉在嘴里,想,这个爸爸是越来越高深了。
2002年Viggo没有接拍电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清闲。
他重新整理了自己过去十年的摄影作品和诗,把它们编成一本新书出版,又出了另外一本摄影集。借着魔戒的风头,书卖得很好。这是他的书第一次不亏有赚。
无论读者目的何在,Viggo都很高兴有人愿意看看他以自己的方式传达出他眼中的世界。
画展也是同样的情形,大部分的人都是来看他本人,捎带着看看他的画。Viggo并不生气,他觉得如果他们可以有共鸣自然是好,但如果他们觉得自己该去上绘画班,他也表示同意。他从来不以为自己的绘画水平有多么高超,他只是热爱艺术,想要和更多的人分享他曾经为之感动的东西。如果他做为一个演员的声誉可以帮他达到这个目的,那么他很高兴。
说到做为一个演员的声誉,虽然不象Orli那样一夜之间成为全球少女的梦中情人,Viggo的成熟魅力也象个巨大的惊喜般忽然被世人发现。
多年以来他只是银幕上一张熟脸,人们看见他会说,这家伙,不是演那谁谁谁的?几乎少有人会去记他那个丹麦味道的名字。
可是一部魔戒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好莱坞与大众心目中的性感偶像。
很多记者采访时开始问,你觉得自己很有吸引力吗?
Viggo只是笑着回答:“如果有人觉得我长得不坏,那么我敢肯定也会有同样多的人觉得我长得很糟。”
这是一个标准的Viggo式回答,谦虚有礼,滴水不漏。
同样的问题Orli怎么说呢?
他先是靠在椅背上咧着嘴大笑,然后眉飞色舞地说:
“不,我没觉得。我想有吸引力的是Legolas,很多给我写信的姑娘都叫我Legolas,可我不是他,我不是那个扮酷的金发王子,我只是个黑头发的普通人,一点儿也不象他那么神奇。但是如果她们一定要把我神化,就随她们的便吧。”
与Orli的活泼直率不同,Viggo应付这些娱乐记者总是谦虚,低调,态度合作,却极有原则。每当涉及到他不想被人知道的私人生活时他会礼貌而坚定地拒绝。
只有一次他被问到几乎失态。
那一次,那个记者在采访快结束时象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你的工作夥伴会怎么评价你?”
Viggo 笑了:“ 可能是‘认真得有点麻烦的老家伙’?”
他说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Orli从前对他说过的话,笑容便有些收回去。
他看见那个记者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始翻本子,才开始有点警觉,但是记者已翻到他想要的那页,十分戏剧化地念道:
“他是一个伟大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强有力的支持,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从他那里获得你想要的帮助。他是一个杰出的演员,优秀的导师,他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教育。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说话人:Orlando Bloom 。” (注释)
“你怎么看?”那个记者双目炯炯,象要看穿他似地望着他。
Viggo长久的的沉默几乎让人觉得怪异了,最后他才轻轻说:
“整个剧组在一起待了将近两年,什么事都发生过。有人生病,有人受伤,有人情绪低潮… …我们经历过非常艰苦的拍摄,大家总是得待在一起,不但要一起找乐子,还得互相照顾,互相安慰,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个部分,这么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结束拍摄后发现自己结交了一生的朋友... ...那都是些珍贵的经历,非常珍贵。” (注释)
那个记者很满意听见这样充满情绪的语言,他在本子上刷刷地写,刷刷地写。然后他抬起头来问:“可以拍张照片吗?”
Viggo点点头,让自己坐得更随便了点。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棱角分明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眼睛深深陷在眉毛底下,目光深邃。
摄影记者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觉得这个Pose的效果十分理想。而文字记者在一边观察,得出的结论是吝惜笑容高深莫测是性感的要诀。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Viggo并不是在装酷,他只不过是笑不出来。
一直以来,从Orli嘴里说出来的夸奖都会让Viggo感到难堪。
但他从没想过,在一切物是人非之后,听见别人复述Orli的话,竟会是这样心如刀绞。
再没有任何一次,一个人毫不吝惜的赞美会让他如此难过。
如此难过。
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伤口原来都在,长好的只是表面的肌肤。
第十一章
Viggo觉得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非常富有弹性。
无论你曾经如何感觉度日如年,眼前的日子仿佛永远也过不去,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站定回头,哎,原来仍是急景流光,电转风掣。
Viggo觉得就是这样又到了2002年底,魔戒二—The two towers预备上映的时候。
Peter提前打了电话给他,问他能否参加洛杉矶首映式。
Viggo相当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参加FOTR DVD演员评论的制作,已经欠下了Peter好大的人情,洛杉矶又近在咫尺,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能推掉。
放下电话的时候他才敢想,又要见到Orli了。
那天晚上,Viggo坐着公司派来的Limo 开往Arclight Cinerama Dome。
快到的时候,司机把车停下来,告诉他:
“先到的几辆车现在都停在门口,我们要等一下才能过去。”
“当然。” Viggo毫无意见地说。
他自车窗里向外看,日落大道上积了很多水,似乎是下水管出了什么故障。很多影迷被隔在街道中间的障碍后面,正在拼命朝刚下车的明星挥手。
把车窗放下来些,他立刻听见影迷们的叫喊,她们正在叫Elijia和Dom的名字。
他随即看见了正在对人群挥手的Elijia和Dom,他们在积着水的街上走了两步,给靠得最近的影迷签了字,还要再向前的时候,被保镖们拦回去。
冲影迷挥了挥手,他们进了剧院。
人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叫声。
但是忽然间,一个女孩尖厉的嗓音划破了潮乎乎的夜晚:“ Orlando!”
所有的人都以空前的热情向前猛挤,歇斯底里地一起叫喊着那个名字,警卫们紧张得如临大敌,场面一时混乱不堪。然后----
Viggo看见了Orli。
他正从记者群中钻出来,镁光灯仍然追逐着他闪动。他的身影时亮时灭,让Viggo觉得他更象一种幻影而非真实。
他看见保镖们在劝阻Orli,但他设法挣脱了他们。然后他迈开两条长腿,穿过满是水的映着绿幽幽灯光的街道,朝影迷跑过去。
他身上是很庄重的黑色西服,跑起来的样子却象穿着最舒服的运动裤般敏捷轻松。两个震惊的保镖笨拙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脚上一定还是双All Star的球鞋。
Viggo微笑着想。
他这么看着Orli,几乎不敢眨眼,他害怕一眨眼视野就会模糊。
他看见Orli灵巧地跨过地上的水坑,跳上路肩,尽可能地贴近那些隔离障碍。
影迷们快要疯了,她们拼命朝他伸出手、本子、海报、音像制品,她们试图抓住他,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的胳膊,她们歇斯底里地尖叫哭泣。
但是Orli给得更多,他从栏杆上面俯过身去,热情地拥抱她们,在她们脸上亲吻,同她们交谈,让她们拍照,没完没了地签名。他沿着路肩一点点地移过去,几乎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当他移动时,人群尾随着他。
他终于重新跑回街对面的时候,女孩儿们激动地一起高喊他的名字,喊他演过的各种角色的名字,魔戒里所有人物的名字。
他站在路边最后冲她们挥手,然后他消失在剧院门口。
人群慢慢平静下去,落潮一般缓缓散开。
“总算能走了。”Viggo听见司机说。
Viggo升上玻璃,车子慢慢发动起来。
… …
大厅里面已经熙熙攘攘。Viggo在门口略停了停,眼睛搜索着熟人的影子。
左边忽然有镁光灯闪,转过脸去,他看见了正和Sean搂在一起让人拍照的Orli。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是个他一点都不熟悉的Orli。
大概是为了角色的要求,他头发留长了,统统向后梳,从前浓密的卷发拉直了很多,曾经发亮的黑色变成一种夹杂着金色的深棕。他还修了鬓角,留着浅浅的小胡子,过去那个阳光青年现在十足象个十九世纪风流成性的年轻贵族。
但让Viggo觉得陌生的不是那些,而是他的神情。
他在笑,但那个笑决不是Orli的笑容。
Viggo记得从前那个孩子,咧嘴大笑的时候象夏天早上的阳光,低头微笑的时候象香甜的糖果,你甚至可以看见他热情快乐的灵魂在他眼中闪动跳跃。
但是现在,他脸上在笑,眼睛却不是。
他目光半垂,不晓得在看哪里,一种迷惘淡漠的神气,全藏在不动声色的凝视里。
不动声色,对,就是这种表情象刺一样扎中了Viggo。
他所知道的Orli一向是表情丰富眉飞色舞的,无论快乐,痛苦,还是愤怒,都栩栩鲜明,带着无比的生气。
他从没见过现在这种样子的Orli。
他不知道是从前的自己全都错了,还是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Orli已经脱胎换骨。
当他还站在那儿震惊地思考的时候,发现Orli抬起眼睛,看见了他。
Orli丢下大家朝他走过来,一言不发,眼中再无旁人地一路走过来。
Viggo只能在原地看着,维持着自觉得体的笑容。他想Orli大概要象拥抱其他人那样拥抱自己了,没有问题,他强悍得足可以对付这个。
但是当Orli手掌忽然伸出来覆上他左脸的时候,除了一个轻轻的寒战外,他发觉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Orli在向他笑, Viggo 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着两个灵魂,那是悲哀与狂喜纠缠的战斗,甚至是刀剑相交铿锵有声的,迸射出的光芒如同末世的千个太阳般刺目。
他没办法去看那双眼睛,他低下目光,看见Orli的嘴唇在轻轻发抖。他感到Orli的另一只手也抱住了他的头。
下一刻,Orli把他的额头凑过来,紧紧地贴在Viggo的额头上。
他的额头非常烫,捧着Viggo脸的手却异样地冰冷。他的手指头抠着Viggo的耳朵边缘,仿佛不抠住那里就要没有力气地掉下去似的。他起先还睁着眼,后来就紧紧闭上,象得了热病一般,他轻轻发着抖。
在两个人的额头遮蔽的阴影里,Viggo很近地看着他,在那么暗的地方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是与外界隔绝的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他看见Orli紧闭的睫毛慢慢变得更黑,有几簇都沾在一起,忽然间他明白那是因为它们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他觉得心里有什么轰隆一声塌下去了,他晕眩得几乎站不住脚,那短短一刻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
在那个摄影记者要给他们拍照的时候,Orli放开了他。他象从前一样把胳膊绕过Viggo的脖颈,但是这一次他把手伸到Viggo 的衬衣领子里,放在他后颈的皮肤上。
Liv和John走过来了,大家一起拍照。Orli的脸上挂起从前一样热情明亮的笑容,和每个人勾肩搭背。
然后铃声响起,催促大家就座。
… …
Viggo没有参加首映式后的Party,他告辞离开的时候大家纷纷挽留,但他说最近治安不好,他不放心Henry一人在家。
他面不改色地说了谎。其实Henry这个周末本来就在前妻那里,而他原本是预备参加Party的。
只是在这样遇见Orli之后,他觉得没办法再在人群中虚与委迤。
Orli不说话,眼光淡漠地看着他走,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回到家里,他洗了澡,很快上床。
他觉得非常可怕,Orli竟然还对他有那么强大的影响。好象只要那家伙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逼疯似的。
他手有些抖地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了安眠药。
他不敢让自己再醒着多想。
Viggo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洛杉矶这个冬天的雨水仿佛特别多。
他躺在那儿,觉得手脚都冻得发麻,那个安眠药仿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副作用,每次从药力中醒来总是觉得冷得要命。
离天亮还早。
雨声听起来非常阴森。
Henry不知道在花园里放了什么东西,雨水打上去,发出当当当的金属声,令Viggo想起不知是哪部电影里的凶杀场景:抛在雨地里的凶器,一路血水蜿蜒。
他脑袋木木地听了一阵,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客厅,打开了前廊上的灯。
推开门的一瞬他看见Orli。
淋着雨坐在他家台阶上的Orli。
这个荒谬的场景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只不确定这是个好梦还是噩梦。
“我老是在等你, Viggo。” Orli没回头,他的声音好象是从一口又老又深的井底发出来的,遥远虚无,在井壁上撞来撞去,回音动荡。
“我老是在等。 在你的门口等,在别人家的门口等,在我自己的门口等… …”
Viggo觉得现在他的声音清楚了些,好象是他从深井里爬得高了点,擦着青苔和井泥,那声音渐渐靠近了井面。
“你从酒吧里跑掉那天是这样,你跟那个女的睡觉那天也是,你让我挂了电话去切蛋糕那天还是这样,去他妈的蛋糕,我一直在外头抽烟,等着你再打过来… …”
这会儿他的声音更清楚了,仿佛是他终于爬出了井口,正对着Viggo的耳朵在说话:
“… …我老是在等你,Viggo,老是。有时候我觉得我等得都快疯了----可你总也不来。… …你总也不来。”
Viggo 浑身颤抖,他觉得这个梦假得可怕,又真实得可怕。
他一时都糊涂了。
他光着脚走过去。
走到Orli身后,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摸摸他的脖子。
这时他闻见花园里泥土的味道和雨水冰凉的腥气,他手底下的皮肤冷得象石头,几乎感觉不到颈动脉的跳动。
不,那不是Orli,他悲哀地想,Orli总是温暖的,带着阳光和清新树叶的味道,浑身散发着刚刚运动过的热气,光滑的皮肤底下是瘦韧的筋肉,蓬勃的血气与活力。
他抓住手底下的脖子,轻轻用力把他的头扳向自己。他准备好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或者是一座没有眼珠的希腊雕像。
但是不---
那还是Orli。
雨夜里的前廊灯光惨淡,照着他熟悉的额头,颧骨,瘦削的脸颊。
那双栗色的眼睛里一片虚无。
雨水还在那脸上奔流,他的脸色败坏得象一片离开枝头很久的干枯叶子。
Viggo觉得有一把带锯齿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他胸口,他想都痛成这样为什么还不死还不能醒。
但是即使是梦他也不能再忍受了。
他一把抓住Orli的肩膀,拉他站了起来。他一路拖着他进了客厅,他拖着他走过走廊,拖着他走进主卧的浴室。他们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泥脚印弄脏了干净的地毯。
他一直紧紧抓着Orli,连弯腰向浴缸里放水的时候,那一只手都没有放开过。
蒸汽很快让冰冷的浴室温暖起来。
他回过身来,开始脱掉Orli的衣服。
他先扔掉了那件水唧唧的黑色西服。
但是露出来的马甲有无数扣子,湿了的布料非常涩,他弄了很久也解不开,他感到Orli在湿衣服里抖得象狂风中的一面破旗,他急起来,一把撕开它。扣子迸落在地上,啪啪地跳起来,砸在他光着的脚背上。他咬着牙继续撕那件衬衣,更多的扣子掉下来,他觉得雨开始下在了屋里。
他蹲在Orli脚边,替他解开鞋带。鞋湿得象一个盛水的容器,Orli站在那儿的时候,他的体重甚至挤出了些鞋子里的水。Viggo让Orli靠墙站好,拍拍他一条腿,让他放松,然后他把那条腿抬起来,小心地放在自己肩上,帮他脱掉沉重冰冷的鞋袜。
他干这一切的时候,Orli除了不停地发抖,都乖得象一个玩具娃娃。
Viggo仍然蹲在地下,仰着头去解Orli的皮带。皮带松开,裤子一下子掉下来,他瘦得不靠皮带就挂不住裤子。
Viggo忽然停下动作,转开了头。他转开头的时候一滴眼泪溅在瓷砖地上。吸了一口气,他用脱鞋时一样的办法,一条一条腿地来,脱掉了Orli的裤子。最后他轻轻拍拍Orli,让他过身来,他看见他脊背正中那道长长的伤疤,在冻得青白的背上那伤疤是紫的。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
忽然间他把脸贴过去,嘴唇柔软地落在那伤痕上。他亲吻它,一点一点地,象投下根根羽毛似地轻轻亲下去,好象那个伤痕还会痛一样,他简直温柔得可怕。
他再也忍不住的眼泪顺着Orli的脊背往下滑。
一直在发抖的Orli就在他嘴唇碰到自己的一瞬,停止了抖动。他僵直着身体贴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直到Viggo的嘴唇离开他的背,他才慢慢转过身,象喘不过气一样地问:“你他妈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Viggo没有回答,慢慢低下头去,他散落的头发先碰到了Orli的脚背,在Orli触电一般想要缩回去的时候,他轻轻而坚决地拉住他。象一个圣徒亲吻他至高的信仰一样,他在Orli苍白的脚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手掌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Orli冰冷的小腿。
这时他金色的发心闪烁着沉灿灿的光茫,他的眼睛象雾气弥漫的远山层林诱人深入,又象是魔咒一般的幽谷深湖引人堕落。
“我想要你快乐。”他深深看着Orli说。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强烈,几乎让人觉得扭曲,混合着无比的虔诚和坚定,绝望与珍爱,深不见底的凄怆,还有温柔。
他的声音颤抖喑哑得不象样子。
他奇怪怎会有一个人,只是让他看着就能感到无比深刻的痛苦,与同样强大汹涌的欲望。
他站起身,脱掉了自己的睡衣,伸手扯下Orli身上最后一条短裤。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Orli,拼命地把他按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让他们两人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紧紧贴和。他听见他们两个的骨头格格作响,好象他正把这个爱到不知怎样才能更爱的人死死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他忽然希望自己可以在此刻折成两折,好把那个冰凉单薄的身体彻底地环抱在怀里,然后他又觉得他们最好是可以粉身碎骨,碎成尘土,再也没法分离。
他紧紧拥抱着Orli进入了浴缸。在他们沉进热水的时候,他俯下头去吻了Orli。
他从不知道只是吻一个人也可以幸福得如同死亡已经降临。
他感到Orli的手紧紧压住他的后脑,唇舌间的回应狂野激烈。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脑海中闪现的景象却绚丽无比,超乎一切想象与形容。他觉得就在那一瞬他进入了一个不必用感官去感觉的世界,赤裸裸的灵魂碰撞出最原始的快乐。他看见一个奇丽绝伦的巨大烟花砰然炸裂,世界上所有的花朵在同一时间盛开,难以描绘的千万种色彩扑面而来,海啸山崩飞岩巨浪,亿兆星辰在洪荒般的宇宙中雨点一般坠落。
… …
他们终于因窒息而钻出水面。
Viggo睁开眼睛,开始他几乎找不到焦点,然后他看见了Orli的脸,那张只是看着就会让他觉得痛的脸就在他眼前。
Orli仍然死死抓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一声不出,湿漉漉的头发沾在他脸上 ,他皱着眉毛,急促地喘着气,激情和欲望让他显得脆弱痛苦。
Viggo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把手从Orli背后拿开。他把他的湿头发都弄到后面去,轻轻用手指抚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冒着热气的 滚烫的脸颊。
他想所有这些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想要你快乐。”Viggo 低哑地, 象是种保证一般地说 。
他轻轻把Orli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他在水里托起Orli,小心地让他躺在自己的手臂里。他都有点惊讶于Orli的顺从。
他低下头去轻轻亲吻Orli颤动的睫毛,他弧线美好的眼睑,眼睑上的皮肤孩子般幼嫩,几乎可以看见淡青的血管。他尝到了Orli的眼泪,有一点苦,很淡很淡的咸。他耐心地,反复地,辗转地,将它们一一吻干。他要他快乐。
他一路亲下去, 亲过他的鼻梁,他的下巴,他的咽喉,他因为吸不进空气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听见Orli的心跳得这么厉害,几乎都快要连成一气了。他在他心脏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儿,那颗心砰砰砰砰地隔着血肉打他的脸。
“我想要你快乐。”他流着眼泪说。
他的嘴唇一下滑下去,掠过Orli结实平坦的腹部,他一下找到了那个东西,他把它毫不犹豫地含在了嘴里。
他感到Orli的身体猛然一下绷得死紧,几乎要从他手臂里弹起来,却仍然一声也不吭。
他停了一下,抬头去看Orli。
他看见他的手紧紧抓着浴缸边缘,用力得指节都发白,头死死地往后仰。他知道他一定忍得快要咬破了嘴,他不明白为什么Orli不抓住他而要去抓别的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继续亲吻Orli,他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身体里一波比一波更强大的欲望的浪潮,
他因为Viggo的每一个动作而激烈地颤抖,他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厉害,呼吸越来越零乱,越来越急促。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把自己的喘息声死死地锁在喉咙里。
在高潮来临的一刻Viggo听见他抓在浴缸沿上的手指响了几声,象要生生拗断了似的,他单薄的身体绷紧得似乎随时会断,一阵剧烈得令Viggo害怕的痉挛掠过他全身。象遭到电击的病人一样,他猛然向前挺直了身体,睁开的眼睛里水气弥漫,完全没有焦点,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要发出最后一声呼救,他绝望地大张开嘴,深深倒了两口气,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忽然彻底失去了呼吸,象生命在刹时离开了一样,他完全地瘫软下去。
他的脸白得象一张纸,嘴唇上渗出血丝,头发在水里轻轻飘动。
五秒种以后他在Viggo的怀里清醒过来。
在看到他眼睛睁开的一刻,Viggo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
Orli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望着Viggo,好象很诧异他还在这里似的。然后他轻轻咕哝了一句什么。
当Viggo半猜测地明白他的意思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听见Orli说的是:“这个梦还真长。”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他那么反常地顺从。
为什么他不敢抓住他宁可去抓坚硬的浴缸。
为什么他把自己憋得晕过去,也不敢大声喘气不敢出声。
原来他以为这些还是他从前做过的梦,稍不小心就会醒来。
他傻得让Viggo快要疯了。
Viggo的脸色让Orli有点吃惊。
“Viggo?” 他挺小心地叫他,坐了起来。
Viggo抱住他,把头搁在他肩上,他已经心痛得没有了力气。
Orli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试探地用胳膊抱住他。
“ Orli,”Viggo深深吸了口气说,“ 你梦见过你对我干吗?”
Orli全身僵硬了一下。
“没有。”他老实地说。
“那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你不是在做梦。”
他拔开浴缸的塞子,把已经有点凉的水放出去。打开淋浴,他抓住懵懵懂懂的Orli站起来,把他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冲洗,边洗边温柔地亲吻他的肩膀和后颈。他发现Orli渐渐又有了反应,自己也快要控制不住。於是他关上水管,象个利落的老爸照顾一个孩子般,用大浴巾把他从头到脚地擦干。
他这么折腾的时候,Orli有点窘地用手挡着自己半竖的家伙,Viggo只假装没看见,他把他擦得干干的,拍拍他又瘦又硬的屁股,说:“去床上等着我。”
Viggo爬上床的时候,Orli立刻掀开了被子让他进去。他象个孩子似地滚到床这边,张开胳膊紧紧地抱着他,湿漉漉的脑袋顶着Viggo的下巴。
Viggo亲亲他的头发,在被子里缩下去,拿自己的脸去蹭他的,他感到Orli的脸已经烫得象火,让他觉得那火也烧到自己心里去了。他深深吐了口气,一下一下咬Orli的耳朵,手掌轻轻爱抚他的后背,连他自己都不能置信他的动作里泄露了多少爱怜。
Orli很快兴奋得哆嗦起来,在Viggo的耳朵边上沉重地喘气。他忽然翻过身,双臂撑在枕头边上,低下头狠狠地亲吻Viggo。他的吻法激烈而粗野,带着种压抑已久强大无比的欲望和热情,象是无边的海水潮涨潮落,让Viggo觉得大热大冷,飘出身体的灵魂席卷翻腾在唇齿之间,片刻不得安生。他觉得床好象已经裂了一个无底的深洞,自己正朝那里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四肢全都飘在半空,着不了力。
他头晕得无法思考,几乎是一下子,底下硬得不行,他眼前发黑,喘得快要断气,心里的火烧得他想要狂吼狂叫。他忍不住从喉咙深处痛苦地哼了一声。
Orli因为他这一声而停下来,抬头看着他,好象有些震惊于自己造成的效果。
“Viggo,你还好吗?”他不确定地说。
Viggo猛地抬起上身,在半空里吻住他。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抓住Orli的手,放在自己已经硬得象铁一样的家伙上。Orli的手有点哆嗦地放在那儿,一时没动,然后忽然间,他开始移动了。
Viggo象是突然中弹一样一下子被打回到枕头上,他觉得从来没有谁只是这么一下就能让他眼冒金星,几乎快要绷不住。Orli又低下头来亲他了,他觉得那一吻象是插通了电源,一道火花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那个要命的火花把他心里的大火全都勾出来了,於是一切都完了,再也没办法收拾。
他似乎可以听见那砰地一声,他的心脏象个火药筒般爆裂开来,而他整个身体就象一个巨大的军火库,开始一处处地爆炸,一处处燃起熊熊大火。他感到导火线还在嘶嘶嘶嘶地朝一个地方猛窜,那是最后一处还没有爆炸的地方,足以把他炸成飞灰的火药就堆积在那里。他脑袋里全掏空了,只剩下一根颤微微的细弦还绷在一片虚无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要断。
他死死地抓住Orli的肩膀,直到从他最后一点理智里他觉得这样要伤着他了,他松开了他,去抓床单。这时有一滴什么东西掉在他嘴边,他花了一会时间才明白那是Orli的汗。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控制着那根导火线不要烧得太快,伸出手抓住Orli那里,把它引向自己已经抹好了润滑油的地方。
Orli似乎是被吓住了,他忽然停下了一切动作,呆呆地看着Viggo。
“快点,我想要你进去。”Viggo睁开眼睛说。 他的声音哑得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
Orli象被抽了一鞭一样往后一退:“不!你会疼。”
Viggo 看见他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他想看着他忍成这样就够痛的了,其他的痛还算什么。
他坐起来,他抱着Orli,用手把他的汗全都抹掉。他的声音又深又痛, 象是烧着从地狱里来的火,他觉得他想说这些话想了有一生那么久,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连深深肺腑都给烧伤,舌头都要因为渴望和焦灼而化掉了:
“听着,Orli,”他说,“我爱你,Orli。我一直都爱你。我想让你快乐。”
他不等Orli再说什么就紧紧地吻住了他,然后他猛然往前挺了挺,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里他感到Orli已经进来了。
他看见Orli的头一下往后仰,下巴轻轻颤动,从他紧缩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痛苦的透不过气似的呻吟。过了一会,Orli咬着牙朝他俯下身,把他轻轻放倒。他觉得Orli疯了似地亲吻着他,Orli的眼泪流了他一脸,又慢慢灌进他的耳朵里去。
Orli开始缓缓移动,是够疼的,他得睁着眼睛看着Orli的脸才能够忍下去。
他看见那张他深爱的脸上纠缠在一起的痛苦与狂欢,漂亮的眉毛紧紧皱着,嘴角紧紧往下绷,象他演那个精灵时狠狠射出一箭的表情,倔强,奋力,而又凶狠,但就连倔强,奋力,和凶狠也都是孩子气的,放射着纯净明朗的光芒。
在Orli越来越疯狂的动作里他的灵魂仿佛慢慢飘离了身体,他象一个濒死的人一样不能控制地冒着冰冷的大汗,他绝望而悲痛地想,上帝,我怎么可能爱一个人爱到这样,我可以为他去死,毫不犹豫,我可以为他拆皮扒骨,把我血肉骨头里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都榨出来给他,哪怕自己剩下的只是一堆渣滓。
他感到Orli的手又开始去爱抚因为疼痛而有点半软的他的家伙,他的欲望慢慢回来了。那条将要熄灭的导火线又着起来了,他的脑海里空下去,他又看见那条细弦在脑海的虚无中轻轻颤抖。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到Orli在他的体内,他比时候都更接近那个他所深爱的灵魂。直到最后一刻,在轰然爆发的白光和烈焰里,他们的肉身化为尘土不复存在,灵魂轻烟般升腾,得以永不分离。
第十二章
那天夜里他们没有睡觉。
他们靠在床头一起抽烟,听窗外面雨下个没完。
“你的房子离海近么?” Orli问他。
“嗯,白天可以看见海。现在,你仔细听,听得见海浪。”
Orli歪着头听,稍稍眯着眼睛,象个正为了什么着迷的坏孩子,让人不费什么劲就会迷上他。
直到他手上的烟灰掉在被子上,他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句:“Shit!”忙着拍掉。
“一个洞。”他沮丧地说。
Viggo轻轻笑了:“ 忘了它吧… …你听见海浪了吗?”
Orli耸耸肩:“我只听得见下雨。”
Viggo自己听了听:“我也是。”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悲哀。
“你相信吗,Viggo? 我三天前才收到那幅画。”
Viggo怔住,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他在一月十六号寄出去的那幅。他是在一种绝望的冲动下寄出去,他觉得在他而言那是一个决绝的手势,却未必期望Orli可以看懂。
Orli吐出一口烟,说:“你把它寄到伦敦我家里,但是两天后我就离开了伦敦。我妈每一个月去帮我收一次邮件,你没在外面署名,她以为是影迷寄来的,就攒在一起把它们寄到了我洛杉矶的家。可我一直在澳大利亚排戏,一直也没机会拆那只大纸箱。直到三天前的晚上,我才拆开。”
Viggo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阵,他说:“把它丢掉吧,我不知道我都画了些什么。”
Orli微微侧了脸来看他,嘴角带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总是该死地不够诚实,Viggo。为什么不说那是你知道我和Atti睡了,气得发疯才画的?”
Viggo觉得脸上烫得快要冒烟,他想自嘲地笑,却觉得脸上僵得笑不出来。最后他说出来的竟然是:“你真的跟Atti睡了吗?”
Orli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可真要让我刮目相看了,你从来没有这么诚实过,Viggo。”
他凑过来隔着睡衣咬了他肩膀一下,才磨着牙说:“我是和他睡了。因为那天晚上你挂掉我的电话,让我想你想得发疯。我让Atti给我点药,但他说不,你需要的不是这个。你需要个男人。”
他忽然离开了Viggo,把脑袋靠在床头上,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我第一次跟个男的睡,我本来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Viggo 觉得他轻描淡写的口气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觉得伤痛。
“Orli。” 他叫了一声。
但是Orli象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下去:“你那幅画其实画得挺不错。当然我不怎么懂画画这玩意儿,尤其是你还是个抽象派或者现代派什么的。不过我还看得出来你画的是我在海水里亲你那一回,你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大片的蓝,星星发着光。” 他忽然格格笑起来,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笑意,“当然在那上面你又添了不少别的东西,你恨我跟别人睡觉,你那会儿是恨不得把我干掉算了,要不就是把自己给收拾了。你再也受不了我了,不是吗?你画那幅画的时候就打算再也不理我,而且你也会真的那么干,如果不是我象个赶不走的傻瓜一样又追上门来。”
Viggo 震惊地听着,他从来没有想到Orli竟可以从那幅画上读出连他自己都是后来才明白的所有的思想。他看着渐渐激动起来的Orli,不知道要怎样反驳,他们两个都清楚他说的是真的。
但是Orli究竟想说什么呢?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不安?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有多么爱他?不管一向以来都是谁更勇敢谁更主动。
“你究竟想说什么,Orli?” Viggo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
但是Orli一下子闪开来。
他把烟头扔在烟灰缸里,又拿出了一支。
他夹着那根烟猛吸一口,象是终於下定了决心一样地问:“好吧,Viggo,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Viggo一时没有回答,他想,好吧,这个问题终於来了。他知道Orli迟早会问的,他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他没有别的回答,只除了一句:
“你知道我爱你,Orli,而且我有生之年会一直爱你。”
“ How?” Orli只说这一个字。
Viggo觉得自己正被他逼得一步步地退回去,他知道这样的谈话是危险的,一定会出现自己不想要的后果。但是Orli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牢牢握住控制权不放。
“我们…我们可以继续今天这种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终於艰难地说。
Orli笑了两声,对他喷出一口烟来:
“具体怎么操作?打电话给你,说,嘿,Viggo,我今天想跟你干,把你儿子送到你老婆那儿去,或者你自己到我这儿来?”
Viggo无言以对,半晌他说:“我以为你喜欢Henry。”
Orli猛地坐直:“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我当然喜欢他,我不是在叫你不要他。”
Viggo深深地叹一口气,他知道他将要说出来的话不啻是一种宣判,但他别无选择:
“他不可能明白的,” 他摇着头说,“他太小,他不可能。”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
Orli很快抽完了那根烟,他再次伸出手的时候,Viggo把烟拿走。
“你抽得太多了。” 他说。
他想Orli或许会发火,但他没有。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他说:
“那他大了以后怎么样?”
那句话里的执着和忐忑,几乎就是祈求的意味差一点要了Viggo的命。他的喉咙忽然被一个巨大的硬块死死堵住,他说不出话来。
“你能和我在一起吗?当Henry长大了以后?”
Orli天真地又问了一遍,他这会儿抬头看着Viggo,他眼睛里有一种勉强压抑的慌张,又有一种强迫自己提前绝望的平静。
Viggo觉得这样的折磨再多一次他就要疯了。
他想我或许应该骗骗他,这样至少还可以拥有他几年。但他怎么能骗他,当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
“你知道我不能。(can’t)” 他终於挤出了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能,还是不能?(can or can not?)” Orli象是没听明白地看着他。该死的美国人,他们的”能”(can)和”不能”(can’t) 听起来总是如此相象。
Viggo看着他,清晰冷静得象要证实自己的死期一样,又说了一遍:
“我不能 (can not),那会把一切全都毁了。”
Orli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仿佛仍然难以置信似的,他稍稍张着嘴,眼睛睁得很大。
Viggo想要把他拉到怀里,但他一下子闪开,跳下了床。
“告诉我,什么是一切?” 他冷冷地说。
一切就是你的事业和前途,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你的影迷会抛弃你,然后再也不会有人找你排戏。对好莱坞来说,你这个人已经完了。你将不得不回英国去,一辈子演那些你说你很厌恶的肥皂剧。人人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你,你不得不象Ian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得先标榜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象一种自嘲般的自我保护。
你永远不会有有孩子,不得不和一个比你大二十岁的人绑在一起。有一天你会看着那个老头儿对自己说,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人吗?他是否值得?他满是皱纹的皮肤和松弛的身体是否值得我改变我一生的命运?你将会怀疑你现在的选择,你将会慢慢用新的眼光看待我的价值。最后你会恨我,你的爱将会消失。而当你的爱也消失的时候,你早已失掉了你其它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你将一无所有。
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也不愿看见那些发生在你的身上。
Viggo在一瞬间想了这么许多,那是他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一遍遍思考过的问题,他如果想说,甚至可以在梦里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但他只是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他听见Orli在喊:“什么是一切?是你的事业和形象不是吗?你怕人家说这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你怕被电影公司和你周围的人一起唾弃,说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是个同性恋!你太胆小了你也太老,你觉得犯不着为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把自己给毁了。”
不,Viggo想,我并不怕。我不喜欢演艺圈,二十年来我已经拍了十几部电影,即使从此再不能当演员我也不会在乎。至於别人的说法,我的年纪和我对你的爱已经足够帮我对付。我仍然可以画画,写诗,摄影,我甚至可以躲到丹麦无人的森林里去,不会感到孤单或枯燥。但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如此地热爱银幕,爱热闹,爱朋友,爱这个繁华世界所有一切紫醉金迷,我不能拖着你把你一起毁了。
但是他仍然一字不吐地望着Orli。
他宁可Orli在今天晚上就对他绝望,可能会痛得象截肢,但至少不会让他整个的生命因为自己而溃烂。
“那么今天晚上算什么?” Orli忽然大笑起来了,“把你的身体奉献给我,供我一夜之欢?他妈的Viggo,你这副圣人相可真叫人恶心。” 他自己笑了一阵,忽然咬着牙说:“给我一根烟!”
Viggo扔过去一根,静静看着他点着。
然后他温和而悲哀地说:“你明知道我爱你,Orli。”
Orli猛抽了两口烟,手指头抖得厉害。
“你真的爱我吗?” 他说,“象爱一个情人那样爱我吗?为什么我从来感觉不到?你一向的爱就是象照顾儿子一样照顾我吃喝拉撒睡,好象很关心我一样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你真爱我吗?你爱我可是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爱我可是你跟女人去睡觉,你爱我可是你永远不肯跟我在一起。你唯一爱我的证明就是你象个该死的殉道者一样让我干你的屁眼儿,并且告诉我如果我将来想干随时可以。这就是你的爱,Viggo, 你就是这么爱我的,象个老爹,象个受虐狂,然后你还假设我是个肛门癖患者,就只对你的屁眼儿感他妈的兴趣!!”
Viggo沉默地看着那个小恶魔嘴里吐出无数伤人的话,他觉得他在拿东西乱戳自己的心肺,让他痛得眼前发黑,但他没办法怪他,因为他知道他每说一句都在双倍地伤害他自己。
他看见Orli在说这些的时候抖成一团,后来的话几乎是用尽他最大的声量吼出来的。他喘得厉害,脸孔白得吓人。嚷嚷完以后,他整个人摇晃起来,退了两步才靠着墙站稳。
为什么,为什么。
Viggo只是在想,为什么自己这样爱他,世界上再没有别人象自己一样愿意付出一切只求他快乐,但到头来他却总是伤他最深。
“你没有话好说吗?” Orli靠在墙上,无力地问。
他已经绝望到极点,累到极点,他永远无法明白那个人。那个人永远在他最想知道的时候向他紧紧关闭他的内心。
Viggo努力了很久,轻轻地低哑地说:“你知道我爱你,Orli。”
Orli望着他,眼睛仿佛是嵌在古代棺木上的两颗宝石,明亮无比却冷漠难当。
“那么,你是在用你的爱杀死我了。” 他呆呆地说。
他呆呆地走进浴室,弄出了点响动,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
他呆呆地从卧室里走出去,穿过走廊,打开前门。
他穿着Viggo的睡衣,光着脚从花园里穿过去。
他一直走到自己的车前。
他手里攥着在浴室的裤兜里找到的钥匙,打开了车门。
等明白过来的Viggo冲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发动了车。
轮胎发出尖锐的噪音,他猛地掉转车头开出了那条街。
Viggo在客厅里转了三圈,疯狂地找自己的车钥匙。
最后他发觉它就在平常挂着的地方。
他冲进自己的车里,看着车库的门缓缓上升,慢得让他恨不能就这么开车撞烂它。等到他终于冲上主街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Orli的踪影。
天仍然没有亮,他看一眼车里的表,是四点五十。雨下得很大,他的雨刷忙碌地工作,左右、左右、左右,以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
Viggo犹豫了一下,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他向东开了一阵,上了高速。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庆幸在Henry的坚持下,他刚买了一辆奥迪TT,他相信如果他没有走错路的话,很快他就可以追上Orli。
路上车辆非常稀少,是周六的凌晨,大雨,大部分的人还在自己的家里沉睡。Viggo把车加到几近全速,他很快地超过了几辆车,但都不是Orli。
三十分钟以后,当他开始担心自己真的走错了路的时候,他的远光灯照亮了前方一辆车的车牌。
那是Orli的车牌。
令他心脏几乎停跳的是他看见那辆车并没有打开车灯。
他向他鸣笛,但是Orli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一扭,迅速切换了一条车道,躲出了他车灯照射的范围。
Viggo狠狠骂了一声,加速,领先了半个车身地与他并排,不停地朝他按喇叭。
他从侧望镜里想要看看Orli,然而一个发现几乎让他全身的血都冷了,Orli竟然没有打开雨刷。
他居然不开雨刷不开车灯地在这么一场大雨中开到二百miles,他是存心不想活了。而他这么开了半个小时,竟然还活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Viggo扶着方向盘的手发起抖来。
他知道这么高的速度,手下只要偏一厘米他的车就会立刻飞出去。
忽然间他不敢再逼Orli,他不知道自己把他逼得太紧的话他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把车翻到路边去。
他不再鸣笛,两辆车在大雨中并着排箭一般地前进。
Viggo的车灯孤独地映照着雨幕。在车灯以外,是绵绵无尽与他们同步而行的黑夜,无论他们开到哪里也逃不出去。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往哪开,他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可以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四周落下来的雨汹涌冷漠,象有人往挡风玻璃上一桶桶地泼水。他的雨刷再怎么拼命地工作,也只能让他的玻璃隔一秒清晰一下,隔一秒清晰一下。
他有点出神地盯着他的雨刷,忽然间他觉得不如让它们结束这种绝望的挣扎。
他关掉了雨刷。
四周忽然就静下来,没有雨刷的都擦都擦,他耳朵里只听得见雨声。那种无处不在的嘈杂习惯了以后,反而让他觉得宁静。
他又想这个世界上的宁静其实一直都只是各种习惯了的嘈杂。
他的挡风玻璃上全都是水,就象它已经整个融化了一样,他再也看不清道路,车灯的光芒只是玻璃外毫无用处的白亮的一团,让他觉得非常刺眼。
他决定关掉车灯。
现在他置身于宁静与黑暗之中了,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非在高速地移动,而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宁静而黑暗,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进来打扰他。
他的脑袋慢慢疲倦起来,他有点想笑地想: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都不是思考,而是休息。
… …
车轮底下轧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车子猛地颠簸一下,朝右边歪。
不,Orli还在那边,他从他的小世界里惊醒,骇然地想。
这么湿滑的路,为了防止侧滑,他不敢踩煞车,他唯一的选择是向左打盘。
下一刻他感到车子完全失去了控制,象在地上跳舞一样砰砰大震,安全带死死勒住他,气囊弹了出来,撞在他胸口,他不知道自己开到了什么地方。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和其他人冲撞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已经转到了脑袋上面,他知道车已经翻了,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他感到脸上很疼,好象有人在不断地扇他的耳光。
他想要睁开眼睛,但是攒了半天力气也没能做到。最后他决定先聚集起自己的声音:
“停下来。”他声音微弱地说。
他的脸不再疼了,但是耳朵开始疼,有一个人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快是要急疯了。当他想起来那是Orli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睁开了眼。
手电的光快让他快瞎了,他眯缝着眼睛没敢闭上,他怕再闭上眼睛就没力气睁开。
“Orli?”他问。
Orli把手电移开他的脸,好象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慢慢发现自己还在翻了的车里,Orli就跪在黑暗的大雨中。他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后来说话时哽咽得厉害:
“你怎么样?… 我不敢动你。”
Viggo仔细感觉了一下,试着动了动手脚。还好,他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他觉得除了头晕得厉害,内脏仿佛被震得移了位以外,他并没有什么外伤。
“我想我还好。”他说,开始试着推开气囊。
在Orli的帮助下,他从车里钻了出来。Orli不放心地用手电照着他,检查他全身上下。
这时他们听见远远的警笛声。
“我报了警,” Orli说,“他们一来,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Viggo在冷雨里觉得头脑清醒了很多, 他忽然问Orli:
“你报警的时候说名字了吗?”
Orli愣了一下:“我想没有。”
“那么你快走,在人家看见你以前。”
Orli望着他。
“你想让人看见我们这样在一起吗?那立刻就会成为今天娱乐版的头条。”
他们两个都穿着睡衣,光着脚,狼狈不堪地待在一起,让人在高速公路旁发现。这真会是本年度最有看头的娱乐新闻。
Orli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手里的光束微微抖动,然后他忽然轻轻冷笑了一声。
“Viggo,兴许我真该把你打晕,就在这儿等着人来----不过,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干那种傻事。”
他一下子把手电扔在Viggo脚下,转身朝自己的车走。
Viggo呆呆地盯着手电在地上滚动了两下,静止下来,光束照出一片雨地。雨打在隔离带的碎石子上,溅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花,被光一照,隐约象有彩虹的颜色。他听见Orli的引擎发动起来,路肩微微震动,那些小水花一时都飞了,一片璀灿晶光。
那是深深刻在他脑子里的一幅照片,他永远无法用相机记录的一幅照片。
一直到死他也从没忘记。
那天警察送他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并无大碍,但要留院观察两天看看是否有脑震荡的迹象。
他们询问事故起因的时候,Viggo说他忽发奇想想要看看洛杉矶的雨夜,不料路上轧了块石头,他踩煞车过急,才出了事。
警察们暗暗互递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好莱坞这些明星都不大正常,反正见怪不怪。
前妻来医院看他,并没有多问。倒是Henry吓得够呛,挺大的孩子又抱着他哭了一场,前妻答应让Henry 先住在她那里,等他出了院再接回来。
出院后,Viggo找人来洗了地毯,把那晚上弄的泥脚印都洗掉。浴室里Orli的衣服都干了,皱巴巴地沾在地上。他收起来折好,放到衣橱最深处。那个烧了个洞的被子也是一样。
他把Henry接回来,那辆奥迪TT从大修场回来后他就把它卖掉,换了一辆结实的沃尔沃。
Henry继续做Orli的追星族,然后有一天他告诉Viggo说:
“听说Orli有了女朋友,就是Blue Crush里头的那个金发姑娘,不特别漂亮,可是挺可爱。”
Viggo喝 了 一 口 汤 说 : “哦,对他是件好事。” Viggo想起那部年轻激情的电影,三个热爱冲浪的女孩儿的故事。
他想:Orli终于明白他需要一个可以跟他一起玩冲浪的伴侣,这真的是件好事。
第十三章
2003 年,除去魔戒三:Return of the King,Orli还有两部电影在美国上演: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和Ned Kelley。
两部电影他都不是第一男主角,但很多观众买票进去都是为了看他。不管他是类型化的救美英雄还是胡子拉差的匪徒,好象一点都不影响观众对他的热情。他在这两部片中的演技未见得有什么突破,却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他的票房号召力。
而2004 年的 Troy,则绝对是继魔戒之后,Orli事业上的第二个巨大成功。
那部明星云集,史诗般的大制作未上映之前已经备受瞩目。Orli饰演为三女神裁决金苹果的美少年Paris,因为他拐走美女海伦而引起了长达数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本来他算不上很主要的角色,因为前面还压着Brad Pitt的阿喀琉斯与Eric Bana的赫克托尔,甚至连Sean Bean的奥德修斯也比他戏份更多。但是正如在魔戒中一样,他的锋芒无可阻挡。
刮干净了小胡子的Orlando Bloom让影迷再次看清了他那张俊美的脸,评论界甚至声称,仅从外在形像来说,Orlando已经创造了近五十年来世界影坛最美的两个古装经典: Legolas和Paris。
他的脸并非无懈可击,但他有一种非常罕见的古典优雅、英发明澈的气质,这种气质甚至超越了Brad Pitt那一向以来倾倒众生的带点纯真的野性不羁,从而使他在Troy中大放异彩,牢牢吸引了观众的注意。
然而更加难得的是他将Paris这个传统看法中的绣花枕头式人物演绎得复杂而有层次。
他为三女神裁决金苹果时的天真狡黠;与海伦璧人如画的倾国之恋;与赫克托尔深厚的手足之情;在特洛伊战火燃烧的乱世,他从一个风流不羁的少年王子变成一个勇敢面对家国责任的成人,内心的成长与斗争;他在赫克托尔死后的悔恨、悲痛与镇静;他设下计策为兄复仇亲手射死了阿喀琉斯,又不能不为这不世英雄陨落在自己的诡计之下感到矛盾与惋惜;漫漫时光中他与海伦关系的转变,前妻与他的爱恨交缠;直到最后他死在毒箭之下,临终前的平静、厌倦、与超脱。他的每一次出场都令人感到精神一振,回味深长,更不用提他赏心悦目的外形引起多少少女的尖叫。
他的表演令评论界和观众都大加赞扬。正是从这一部电影以后,好莱坞片商增强了对他的信心,他开始成为大制作电影的一号男主角。
对他的一路成功Viggo知之甚详,除了Henry在家里不懈的宣传外,其他的魔戒成员也常在电话里提起。随着时间的流逝,Viggo渐渐可以面不改色地和人谈起Orli,虽然他仍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或者早上刚醒的时候因为想起他而内心隐痛。
他知道这表面的平静来之不易而脆弱无比,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
他尽量不去看Orli主演的电影,他的照片,他的采访,他避免各种可能会跟Orli碰面的场合。而看来Orli也同样努力,他们几乎没有再见过。只有一次在好莱坞演员公会的颁奖晚会上,Orli因为Paris的角色被提名最佳男配角,而Viggo的新片被提名最佳影片,推不过导演的盛情邀请,也不得不去。
那天晚上Orli果然得了奖,Viggo躲在人群中看着他上台领奖致词。Orli穿得比从前庄重,但是仍然不改的是那一双运动鞋。Viggo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不是有机会看见他穿皮鞋,他想也许只有在电影里。
Orli的热情劲儿一如既往,他跑上台去,紧紧拥抱给他颁奖的嘉宾,然后拿起那个奖猛亲,笑容无比灿烂。
他的讲话很短,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兴奋之后就开始一路感谢,感谢演员公会颁奖给他,感谢导演制片编剧,感谢所有剧组里合作的人。最后才做了个鬼脸说,事实上他已经演腻了各种不属於这个时代的形像,他希望有个机会可以演演时装片。*
颁奖嘉宾就在这时问了一句:“ 你仍然想演Viggo Mortensen吗?”
忽然之间Viggo发现自己已经被隐藏的摄像机捉住,震惊的脸部特写出现在Orli身后的大银幕上,一切都象是组委会事先安排好的。那一瞬间他的思维完全僵住,仿佛他最可怕的秘密忽然昭示于世人之前,他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烁。
他听见Orli夸张地大笑起来:“看来一个人真不能胡说八道!因为总有些无聊的家伙帮他记着!”
他笑了好一阵才举举手里的奖,耸着肩说:
“如果我真能演好他,那么这个就可以换成奥斯卡了。他是个很大的挑战,但是可惜的是,我已经不象从前那样欢迎挑战了。”
观众们大笑起来,Orli扬扬手,走下台。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Viggo的方向看过一眼,也从没有回头去看大屏幕。
以后几年Orli如愿以偿地接拍了几部时装片。他工作非常勤奋,通常每年都接两部到三部的电影。他的戏路很宽,扮演过问题青年,极限运动员,警察,间谍,还有爱情轻喜剧里的年轻上班族。有一些片子是跟大明星合作,有时候则是自己挑大梁。他的影片通常都卖得不坏,因为他有一大批稳定的影迷只要看见他的名字就会乖乖掏钱买票。但是总体而言,他的演技没有太大的突破,他的形像也不如在古装片里一样光彩照人。
2006年他的暑期新片<<埃及>>卖了满堂红,那是一部纯粹的商业片,融和了历史、科幻、宗教、神秘学、探险、爱情等种种元素,情节十分引人入胜。Orli饰演那个年轻冷静敏捷睿智的盗墓专家,一身黑衣,眼神锋利,偶然一笑又如蔽日云开,令全球少女再次为之疯狂。
至此他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一线红星,与Collin Farrel等人成为好来坞年轻一代演员的领头人。
这几年里Viggo在影坛的成绩倒是平平,他选片时将个人兴趣放在首位,主演了几部并非很有商业价值的影片。在2006年他接拍了Mike Donovan的<<蓝色冬天>>*,然后他宣布这将是他的息影之作。
Mike是一个严谨认真的导演,如果他发现演员不能进入状态,他宁可停拍,让演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培养情绪。那天就是因为Viggo始终演绎不好一段戏,他给了他三个小时。
Viggo没有回自己的拖车,他选择在片场中散步让自己的头脑静下来。这个洛杉矶郊外的片场十分巨大,是好几家制片公司共用的拍摄基地。他用了一个小时才走到片场边缘一块他从没有去过的堆放杂物的空场。
这里非常安静,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他坐的位置被一大堆旧板材遮蔽起来,外人除非走到这一侧,否则无法发现。
他们要拍的那段戏是主人公在三十年后回到自己年少时出走离开的家,明知道很可能一切物是人非,但当他真的亲眼看到时仍然心情激荡。Mike要拍二十秒他的脸部特写,又不允许有太多表情,一切情绪都要用眼神来传达,难度极大。
Viggo闭上眼睛,开始尽量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物,在他几乎快要找到感觉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另一个人走了过来,就停在他背后。
Viggo感到微微的震动,那个人也坐下,和他靠在了同一堆板材上。
那么碰巧,如果没有那道板材,他们简直就是背靠背。
Viggo一动也不动,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那人走开。
他听见那人拿出打火机来打着,大概是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深深地呼出去。然后那个人就不再出声,虽然离Viggo这么近,也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Viggo闻见那个人抽的烟草味儿,好象是和自己一样的牌子。周围的树上有鸟在鸣叫,还有爬来爬去的松鼠弄出的悉悉索索的响动。在一片宁静之中,Viggo的神经松弛下来,他又开始试着回想刚才找到的感觉。
但是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鸟扑楞楞飞了,Viggo猛地一惊,心砰砰大跳。他听见那个人低低骂了一声,摸索一阵,把电话接起来:
“什么事?” 那个人说。
Viggo忽然象听见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整个人凝固了。
“知道了。我给她打过去。谢谢。”
哔哔哺哺的拨号声。
然后,
“Kate?对,我在休息。两点半重新开拍… …还算顺利,没有NG太多。”
“吃过了… …嗯,我知道。”
“今天晚上?现在说不准,可能会七八点钟… …听着,你去我那儿等我怎么样?”
“没问题,随便弄点就行。”
“好,嗯,知道了…我也爱你…晚上见。”
啪地一声手机盖合上。
过了一会,那个人又打开火机,点了根烟,慢慢走开。
Viggo轻轻站起来,绕过那堆板材。
他看见Orli的背影正消失在一个巨大的水泥管后面,一缕烟幽幽地从水泥管那边飘起来。
他拾起地上的烟头,仍是他们曾经靠在床头一起抽过的骆驼牌香烟。
这天下午的拍摄非常顺利,Mike 拍拍 Viggo的肩说:“不错,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非常满意Viggo在镜头前展现的那些深沉而压抑的情绪,那种留恋,珍爱,和深深的惘然,不能回头的遗憾,不曾后悔的抉择,不可放纵的悲哀,所有这些全都化为那双灰蓝色眼睛里慢慢燃烧慢慢熄灭的静火,默默地成为灰烬。
2006年12 月<<蓝色冬天>>首映,评论相当不错。Viggo含蓄细腻的表演令他获得了多方赞扬,人们纷纷预测他会被提名2007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但是两周以后,Orli的新片<> 几乎让舆论界沸腾,电影本身被称为一部感人至深的杰作,Orli则被评价为“这个令人心动的大众偶像彻底完成了向一个成熟实力派演员的转变。他在本片中的表演完美,天才,毫不张扬而入木三分”。
影片描写的是一个土生土长于洛杉矶的出租车司机短短一生。Mark出生于洛杉矶贫民区,父亲是个贩毒小贩,母亲跳脱衣舞。他十六岁时父亲失手杀人被判终生监禁,母亲跟人跑掉不知所踪。
他辍学,干过很多工作养活自己,其中也包括非法勾当,直到他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有了还算稳定的收入。
Mark在恶劣的环境下令人惊奇地保持着善良乐观的天性,他似乎有一种纯朴的豁达或者说是天生的满不在乎,使他对种种苦难安之若素,甚至能够自得其乐地享受生活,把那些当成笑话讲给他的顾客听。
他有一帮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跟他们混在一起,喝酒打闹,在街上闲逛,但是每到他们吸毒的时候他就会离开,他耸耸肩说:“毒品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被一种东西束缚。”
影片的前半部分全是他的日常生活,下层小人物灰暗的生活在Mark的身上都变成游戏般有趣。他跟乘客贫嘴,以精湛的车技带着他们飞车过巷,有惊无险地送到目的地。他跟他的朋友粗言粗语,搞各种各样的小把戏结识姑娘。他很聪明,帮他们设计骗局骗外来游客的钱,花样翻新,成功率十拿九稳,但是前提是骗谁要由他来决定。骗到的钱他也不要分成,只是要人家请他吃一顿他最爱的中式海鲜。
他饶有兴趣地生活,仿佛对什么都有热情,其实他真正热爱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个交通女警和夜间的黑市赛车。
他开始喜欢那个女警,是有一次被后视镜里的闪光晃了一下。
他仔细看,看见一个女警站在街角,热得摘了帽子把头发放下来。在夏天的阳光底下,那头发象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他故意违规停车,那个女警果然过来敲他的玻璃。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Mark爱上了她。
后来他老是去那一带违背点交通规则,他在驾照照片上乱涂乱画把自己改成各种形像,那个女警总是装作没见绷着不笑,不过后来就不再给他开罚单。
她比他大不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这个卷发大孩子实在让人没法讨厌。
有一天Mark知道那个女警已经结了婚,她和她丈夫孩子正好坐了他的出租车。Mark有点难过,他坚持不收他们的钱,那个女警察笑了:“Mark,你这么干是想有借口投诉我吗?” 她第一回叫他的名字,到底还是放了钱在后座上。
以后Mark不再干故意违规的把戏,不过有时候他经过那条街会放慢速度,悄悄看看她。那个女警发现的话,他就开走。
他喜欢看她在后视镜里朝他眨一只眼睛。
Mark热爱黑夜里的赛车。他所有的积蓄都拿去攒了一辆马达强劲的组装车。
他和其他车手不开车灯在高速上狂奔,谁先害怕得停下来谁就算输。
人们在他们身上压赌注,Mark在那儿是个英雄。
有一天Mark忽然被人抓走。原来他被一个流动的抢劫集团看中,那个集团刚刚在一次行动中死了司机。
Mark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的朋友们都被抓了,他得帮他们干一回,否则他就得立刻完蛋,连同他的朋友们。
Mark在他们要抢的那家银行外头等,十分钟后,他看见他们戴着面罩冲出来,立刻冲过去接应他们上车。人们都还没有反映过来,他们的车子已经差不多开到了街尾,一切看来都很顺利。可是忽然之间,他看见了那个女警站在街心用枪瞄准他。
Mark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知道她刚刚换了值勤区,他几乎不知道闪避。那个女警开了枪,但没打中,也许是因为她认出了Mark。Mark的车冲过去,把那个来不及闪避的女警撞飞。
Mark继续开车,尽管手枪顶他后脑上,他仍然十分镇静。他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反而在洛杉矶城内和追踪的警察捉起了迷藏。最后他把那些人换到他的出租车上,把他们安全送出了洛杉矶。
抢劫集团的头领没有杀他灭口,他们给了他说定的价钱。
“ 你天生该干这行。”他们拍他的肩膀说。
“我知道。” Mark笑得非常灿烂。
那天晚上,Mark把所有的钱交给朋友,让他们押自己赢。
一个外州来的高手和他咬得死紧地较量,但是最后赢的是Mark,因为他一直没停,车子撞上了山,在黑夜中着起大火。
大家目瞪口呆。
从此Mark 不是英雄,提起他,他们都说那是个疯子。
他的朋友们嬴了很多钱,从此不用再担心生活。
但是他们仍然在海滩上行骗。
没有了Mark, 他们老不能得手。
后来终于得手的那一回,大家抱头痛哭。
那个女警瘸了一条腿,调了文职。
有一天她出了警局,摘了帽子,头发放下来,在阳光底下,黑色的头发。
她的金发其实是染的。
那就是影片的结局。
并没有多少观众感动得哭出来,因为它总是在你最想哭的时候让你笑,可是出了电影院几天,还是会让人郁闷难当。
Orli在电影中说着一口令人惊异的道地加州口音,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笑都象极了洛杉矶贫民区长大的孩子,没有一点夸张不实。从头到尾他脸上没有出现过什么太过复杂的表情,只是到最后驾车的一段,黑暗之中只看得见他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占据了银幕一分钟之久,无比震撼人心。
三月的奥斯卡颁奖,Viggo和Orli都应邀出席,因为二人都被提名最佳男主角。但是Viggo 觉得,如果那帮委员会的人还有一点眼光的话,获奖的也应该是Orli。
他非常希望可以在现场亲眼见证Orli成功的一刻。
在后台他和Orli狭路相逢,后者先张开手臂,同他拥抱。
那是四年以后他第一次接触到Orli,他想时间真是无所不能,原来我已经可以如此平静。
Orli的身边带着女伴,金发,聪明的额头,青春健康,容貌可爱。
仍然是那个Blue Crush 里的姑娘,Viggo有点吃惊Orli这么多年里并没有别的绯闻。Viggo记得她的名字是Kate。那姑娘对Orli的爱全写在脸上。
那天晚上最后得奖的果然是Orli,所有其他获提名的人一起起立为他鼓掌。
Orli 上台领奖,他不象从前那样热情洋溢,反而显得平静异常。但是说话仍然象以前一样直来直去,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
“事实上,我觉得最考验演技的时候,是被提名而没有得奖。刚才我坐在那儿一直在想,如果我没得奖,我是不是能用我所有的演技努力装出一脸高兴来,我猜是多半不行。”
观众大笑,镜头扫过其他几个被提名人的脸,他们多少笑得有点尴尬,除了Viggo,他是真的为Orli高兴。
“演那个角色很辛苦,”Orli说,“非常辛苦。忽然之间我发现我不会说英语了,总得削尖了舌头说话。还有Mark那个傻瓜,那么糟糕的日子他却过得挺起劲,我得把自己的脑袋胀得大大地去演才能找到感觉… …”
“但是这个角色也让我得到了很多----比如这个,”他举举手里的奖,“比如开飞车的兴奋,再比如… …我终于觉得有资格跟Kate求婚。”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戒指盒来,对台下的姑娘说:“ 你愿意上来接受它吗?”
大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姑娘无比震惊的脸,随后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观众全都被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呆住,然后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兴奋地叫喊,站起来热烈鼓掌。
那姑娘被一路上的人拦住拥抱,她好不容易走到台上,哭着和Orli拥吻。
Orli替她戴上戒指。
然后他对着台下众人说:“对不起,本来我有一大票人应该感谢,但是现在他们的名字我全忘了,我感谢所有的人。谢谢。”
他一把把那姑娘抱起来,走下了舞台。
他笑得非常欢快。
Viggo从头到尾微笑着看这一幕,他奇怪自己并没有觉得难过。
他想起很久以前 ,在新西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在黑乎乎的汽车里,他安慰喝多了的Orli,那时候他说:“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一定要相信,总会有一个合适你的人出现,她会珍惜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好的,坏的,她会爱你,你也会爱她。然后你们会生活在一起,一起建立家庭,一起养育孩子... ...无论如何,你的人生还长得很,你会知道我没骗你,Orli。我保证。”
你会知道我没有骗你,Orli,我保证。
三个月后Orli和Kate在英国举行了婚礼。他们并没有邀请太多的朋友,去的大多是他们的家人。
Orli不再象从前一样拼命工作 , 他现在一年只接一部电影 。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Kate做我女朋友做了四年,我总是在东奔西跑地拍电影,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年。现在既然结了婚,总不能象从前一样。”
那个女记者因此热情洋溢地歌颂Orli是一个对家庭婚姻十分负责的好男人。
全世界的 Orli迷在震惊之后 ,也逐渐接受了他的婚姻,因为他十分真诚地出面说希望她们接受。他还开玩笑说:“你们没损失什么,因为那个公开场合亲切热情看起来还不坏的Orlando Bloom仍然是你们的; Kate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你们不认识的个性讨厌而且丑得要死的家伙 。 ” 他做了一个口歪眼斜的鬼脸 。
Kate 怀孕三个月 ,Orli 有望在三十一岁时成为父亲 。
网站上登着他喜气洋洋 的 照片 。
“我爱孩子。”他拿着一个非常可笑的玩具大狗,说是在儿子可以玩之前自己先玩玩。他脚边趴着一条真的大狗,和他从前在伦敦那只名字一样。“我正在训练它推摇篮。”他说。
另外一个有关他的消息是 : 他加入了一家业余赛车联盟。不排戏的时候开始在那里训练 。
模糊的照片上他穿戴着 防护服 , 手里拿着头盔 , 正朝赛车走 , 一边歪着头和别人说笑 。
Viggo 关上电脑 。
家里静悄悄的 ,Henry 九月刚去了哥伦比亚大学 。他是Viggo 的骄傲 。
这个骄傲开始还常常打电话回来 ,后来电话就越来越稀少 。Viggo 想,我做了他 十八年的父亲,给了他十八年的自由,没理由因为他离开我身边反而要去束缚他。所以他也从不打电话给Henry骚扰他。
但是当Henry告诉他感恩节不回家的时候,他多少有点难过。
“爸爸?” Henry有点不安地说。
“没问题。”他把声音调整得愉快一些,“这样我就不必对付火鸡了。”以前都是Henry爱吃火鸡他才每年都做。
“爸爸,” Henry犹豫了一些说,“ 兴许你也该去找一个伴儿。”
Viggo笑起来:“少可怜我,玩你的吧。你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也不会讨厌一个人待着。”
挂上电话的时候他想,找一个伴儿吗?
除非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也不会爱他,否则便不公平。
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爱别人了。
他说过他会用他的余生去爱那一个人。他真的会。
虽然他那点爱,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再需要。
第十四章
很多时候Viggo忍不住想:上帝是如此残酷地对待他创造出来的生灵。他给你一些,就会拿走另一些。十全十美的人生并非没有,但是它们少得就象是上帝的疏忽。
Orli从来也没有当成爸爸。
他和Kate的第一个孩子在2008年初不小心流掉,然后Kate就患上了习惯性流产。直到他们结婚三年以后,仍然没有孩子。好莱坞开始有了关于他们夫妻不和的流言。
Orli的赛车生涯这时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他参加了几次地域性的业余车手赛事,成绩都还不错,他的教练说他很有潜力,经过强化训练便有可能会在全国业余车手大赛取得名次。
Viggo觉得赛车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拿生命当儿戏,他很为Orli担心。
他认识的另一名演员也是个赛车手就曾经在2000年出过极其严重的事故,送到医院时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一分钟。幸运的是他竟然获救,在多次整容手术后又回到了摄影机前。但他从此不能快跑,站久了都会腿疼。他再也不碰赛车。
可是Viggo又有什么立场可以说话?
那时他跟Orli早已久不联系。他甚至都没有Orli结婚后新居的地址和电话。
直到一个晚上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那天晚上下着雨,Viggo在家里听着音乐整理他新拍的照片。他几个月后会有一次摄影展。当然还不必着急,但他总喜欢提前动手,让每件事情都有条不紊。
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来电显示,他已经停止拍片三年,现在几乎没有陌生人会给他打电话。
他拿起电话来夹在脖子底下,很随便地喂了一声,双手仍然摆弄着照片。但是电话那头并没有人说话。
Viggo喂第二声的时候,觉得整个房间里忽然充满了雨夜的凉气,不知道为什么心提得老高,他的手一颤,照片掉下去。
仍然没有人回答。
但是线并没有断。
他颤抖着说了一遍:“喂,哪一位?我是Viggo。”
… …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那边模糊的广播,仿佛是在机场。
还有更模糊的,下雨的声音。
他觉得那些广播仿佛是从久得记不清的从前传来的回音,那个时候的机场,Orli站在入口处,亲吻自己手臂上的纹身,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又觉得那些雨好象在他身体里面刷刷地下,他的心象片叶子,被雨从枝头温柔摘下,缓缓缓缓落回到地上,升起来一些烟一样的,潮湿而凄凉的尘土。
他不再问了,手有些抖地拿着电话。
这有点象梦,一个无论睡或者醒都不能够快乐的梦。
后来他说:“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 …
他把嘴唇贴在话筒上,他的呼吸静静地传到那边去。
那天晚上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Viggo在网上看到:
Orli的母亲在英国去世,他已经回国奔丧。而Kate因为健康原因,没有跟他同行。
三个月后,Viggo的摄影展开幕。
他在展览地点待了两天,给买他摄影集的人签名。第二天下午五点,Viggo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女人走进了大厅。
那个女人一身长风衣,头巾,墨镜把脸遮得看不清,在这个满是明星狗仔队无处不在的城市,这样的打扮并不出奇。
Viggo觉得她有些眼熟,应该是个演员,却想不起到底在何时见过她。
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正要离开,请她明天再来。他觉得有人对自己的作品感兴趣,他该感激。
他静静坐在角落里,等着那个女人自己发现他。
那个女人很认真地看了那些照片,在一些风景照前停留良久。
当她忽然开口说话的时候,Viggo吃了一惊。
原来她早就看见了他。
“这些照片这么美,”她说,“ Mortensen先生。”她转过身来摘下了墨镜。
灯光照在她脸上,一秒钟后Viggo认出了她。
“我们谈谈好么?” Kate 说。
他们去的那家咖啡馆非常安静,他们的座位远离窗户。
他发现Kate仍然年轻,但是神气却和从前大不相同。
Viggo 想这是个不快乐的女人。
他又想为什么Orli没能让她快乐。
Kate轻轻说 : “今天上午他的律师把签好的文件给我,我们刚刚离婚。”
Viggo震动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是我提出来的,他也同意。”
“为什么?” Viggo问。毫无疑问她仍然爱他,看她那双悲伤的眼睛。
Kate 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咖啡, 然后她抬眼望着 Viggo说 :
“因为我不象他那么勇敢,我没有勇气坚持一种毫无希望的爱。”
Viggo脸色变了。
Kate继续 说 : “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爱你,从没停止。”
Viggo呆呆看着她 , Kate 掉过头去,她觉得他的脸色象一个死人。
她有点感动,隐隐心痛,但又有一种残酷的恶意的报复的快感。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让Orli永不得宁日。
她不能不去恨他。
“他说他非常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总是很快乐,但是他只爱一个人,那个人总让他痛苦。”
她看了Viggo一眼,象怕他不信似地说:
“这些是我逼他说的,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他喝醉了抱着我叫你的名字,我当时快疯了。”
Viggo觉得她把戳进他胸口的东西又狠狠搅了搅,现在什么都血肉模糊了。他痛得一动不能动,连抽搐都不能。
“如果我们真能有个孩子的话,也许他会好。你知道,他喜欢孩子喜欢得要命。他以前不看电视,可后来老是看American’s Funniest Video,那里面好多小孩子出洋相的镜头,他坐在地上看,笑得恨不得打滚… …很多时候我觉得他自己都还象个孩子。”
Kate的眼泪掉在了杯子里,她推开杯子,伸手遮住眼睛,眼泪从她的手掌下面流出来,一滴滴掉在桌面上。
“那天他说出来以后吓坏了,他抱着我掉眼泪,哭得象个孩子,他求我原谅他,他说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总有一天他会把你忘了的… …可是,我太爱他了,我受不了这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潜意识里想要报复他,反正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流掉了。”
“孩子没了以后他很伤心,但还是装着没事来安慰我。我也很后悔,因为我这么地爱他。我想好吧,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想如果我够努力的话,总有一天他会真的爱上我,把你给忘了。”
“… …但是我不行,我总是想着那件事。每次他一不说话,我都会怀疑他在想你。每次我们做爱,我都想他是不是正把我当成你,如果他背对着我睡而不是把我搂在怀里,我就会一个人哭到天亮。我不敢问他,我怕他烦,我一个人成天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他回来晚一点我就怕他去找你了,永远都不会回来。我憋得都快死了,所以我老是冲他发火,象个泼妇一样地乱叫乱嚷。他早就看出来了,他一遍遍地跟我保证,安慰我,但是到最后他也累了,他很悲伤地问我:Kate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我那时候怀着第二个孩子,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把那个该死的家伙从你心里挖出去!” 他用非常绝望的眼睛看着我说:“ Kate,你天天都在提醒我。你让我怎么忘?”
她停下来,好半天才止住眼泪,拿起墨镜来戴上,又接下去:
“… …后来我得了习惯性流产,我不能工作。我总得在家里躺着,烦得要命。我看见他就恨,就想要发火。他请护士在家照顾我,自己一天到晚地泡在赛车场。我躺在床上想,想我们从前的一切,想我们快乐的时候。后来我想起来即使是在我们最快乐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好象总有个阴影。他会在笑得最高兴的时候忽然沉默下去,抽着烟看着别处。他烟抽得真厉害,越是不说话的时候越抽得凶狠。他玩那些最危险的运动,每次玩完都象换了一个人一样精神亢奋。那些都是当初我不懂但觉得吸引的东西。然后慢慢地我全都懂了。”
“一直有一种东西在他生命里,让他觉得绝望觉得黑暗,也许打从他爸爸死了以后这就开始了。他妈妈,那个非常柔和老让人觉得有点悲伤的女人,帮不了他。他一直都在自己努力,他跟我说过他小时候为了别人笑他的名字而跟人打架,他崇拜超人的无所不能,他十四岁就和一个女孩儿上床,他一直在努力,他一直逼自己做到比一般人快乐活泼。但那些黑暗还在,只不过被他压制到了底层,他需要用激烈的方式把那些释放出来,比如玩那些危险运动。要不就是找到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来帮助他克服,比如你。”
Kate的眼睛在墨镜后象是在审视一样看着Viggo,客观得近乎没有感情:
“他遇见了你,你成熟,有历炼,很坚强的神经,非常能够控制自己。你还善良,比一般人温和敏感,更可怕的是你还对他很好,你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所有的帮助----他怎么可能不爱你?… …对他来说,你不光是他的爱人,还是父亲,兄长,以及朋友。而我,永远也代替不了你。”
“我把这些都想明白以后,就知道我们没有办法生活在一起了。除了爱他,我还爱我自己 ,我怕受伤害,我觉得我不可能象他那样一声不吭地一辈子爱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没有希望回应。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迟早活不成。”
“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也没有保住,医生怀疑是心理上的原因。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想要跟他离婚。但我还没来得及说的时候,Samantha 忽然来了一个电话,他放下电话的时候震惊得都快傻了。他很茫然地跟我说:“妈妈不在了。”他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很机械地收拾东西。我打电话帮他问航班,但是最早的航班也要到第二天早上。他说他要去机场等着,看有没有临时的空位。走之前他忽然问我:‘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我说不用担心,我叫妈妈来陪我。他说,那好,我就放心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我很担心。”
“第二天中午他打来电话,他已经平安到了家。他说Samantha的情况不大好,他大概要在英国陪她一阵。半个月后他回来,又黑又瘦,非常憔悴。我又等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里他总是泡在赛车俱乐部,他说他得为全国大赛做训练。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们离婚吧。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就答应了。‘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他说,样子很平静,过了会儿他又说:‘对不起,Kate, 我原以为我可以给你幸福。’ 那天以后他就搬出去住了,他把房子给了我。”
Viggo的咖啡早已经凉透了,他象没有察觉一样地喝下去。
“你打算怎么做?” Kate 盯着他问。
Viggo茫然地望着空杯子。
“你不打算去找他?”Kate忽然激动起来。 “别再说什么跟他在一起就是毁了他的鬼话,他早就被你毁得差不多了。”
Viggo猛地抬头看着她。
他看见她轻轻地说出另一句话,象个悲伤的女巫说出一种可怕的预言:
“你不觉得他对赛车那么着迷,简直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杀?”
Viggo走进那家赛车俱乐部的时候没有人招呼他。
他听见一个房间里传出说话的声音,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门,他试了试,门没有上锁,被他推开了。
电视机的声音迎面扑过来,屋里几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个人看见了Viggo,问他:“ 嗨,伙计,什么事?”
“我想找Orlando Bloom。” 他说。
那个人笑起来,其他的人也笑了。
“找把椅子坐下,一会儿就能看见他。”那个人挤眉弄眼地说。
“对不起,我干了什么蠢事吗?” Viggo不解地问。
他们又大笑起来,最后还是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说:
“算了,别逗他了。伙计,你从不看赛车吧,今天是业余车组全国大赛,Orli前天就和Tom走了。我们都在这儿等着看转播呢。”
Viggo坐了下来,他觉得他的腿已经软得站不住。他听见他们几个在热烈地讨论Orli的对手,分析他是不是有希望进入前三名。
他觉得耳边嘈杂得厉害,俱乐部里弥漫的汽油味让他恶心。
忽然一个人说:“ 安静!安静!”
他们赶快一起看电视,原来主持人已经开始采访车手。
Orli是第五个被采访的。他手里拎着头盔,挑着眉毛微笑,神采奕奕。
“ Orlando,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你感到紧张么?”
“不,我觉得很兴奋。你知道,我一向喜欢速度和危险的刺激。”
几个看电视的人吹起兴奋的口哨。
“你是一个演员,你有没有想过赛车这种危险运动有可能影响你的事业?”
屋里的人直喝倒彩。
Orli嘴角翘起来,轻轻笑。他那种表情总让人觉得有点睥睨不群,非常英朗的骄傲:
“要是真毁了容,那我可就是无可争议的演技派了。”
大家哈哈大笑,只除了Viggo。
Orli说这种话让他紧张得手脚发麻。
比赛很快开始,就从那一刻起,Viggo觉得他的生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它就附在屏幕上那辆桔黄色赛车的身上。
他几乎不敢眨眼地盯着那辆赛车,仿佛它每转一圈都在把一根又痛又紧的丝勒在自己心上。那车一上弯道,他的心就被那根丝吊到云端里去,勒得几乎要断成两截。等它安全地上了直路,又被砰地一下扔在尘埃里,震得渗出了血。
他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头里面仿佛有一个大沙锤,旁边的人时而兴奋时而惋惜的吵闹都一时清楚,一时模糊。他胸口憋得生疼,好象一直都不能喘气,只在Orli进入加油站换轮胎的时候 (注释1) ,才换过唯一的一口气。
他就这么熬到了最后一圈,Orli那时是第四位。
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大喊着:“ 加油!加油!超过他!超啊!”
他看见Orli几乎追上了前面的那辆蓝色赛车,他们差不多是并排地过了最后一个拐弯,然后他觉得眼前一花,那辆蓝车侧翻出去,他听见耳边的惊叫,一时间他眼前全是雪花,他想电视大概是坏了。
那根拴着他心的丝断了。
他被死死地钉在椅子上。
忽然有人粗暴地拽他起来,热烈地拥抱他。他们在他耳边叫嚷着什么。他拼命地眨眼,把那些雪花清除掉,他看见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很久以后他才听出来:
“第三名!!Orli得了第三!!”
“真够悬的,Orli差点成了垫背的!”
Viggo转脸去看电视,看见有人从蓝车里拉出了受伤的车手,抬在担架上离开。没有看见血,那个人的手也在动,也许不太要紧。
镜头转向了终点,车手纷纷从车里钻出来。Orli被一群人围住,他掀下头盔来,满脸是汗。回过头,看着最后一个拐弯处。
Viggo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跳着两个小小太阳,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却不知为何令他心中升起一种深深的恐惧,仿佛那就是氦闪前夕的太阳,下一个瞬间就是毁灭。
终曲
Viggo给Kate打电话:“ 你知道Orli在哪里?”
赛车俱乐部的人告诉他,Orli和Tom暂时不会回来,好象在哪里还有一场慈善表演。“不过和全国大赛比起来,那只是小意思。”他们说。
但是Viggo担心得眼前发黑。
“我会打电话问他的经纪人。” Kate爽快地说,顿了顿,她问:“ 你已经决定了?”
Viggo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他还要我。”
Kate沉默了一下,然后她说:“希望你可以给他幸福。”
她轻轻挂断了电话。
Viggo订了去拉斯维加斯的往返机票。Orli将要在那儿参加一场替孤儿院募捐的慈善表演,他的表演项目是飞车。
头天晚上,收拾好行李后,他给Henry打了一个电话。
Henry 快活地招呼:“ 爸爸,头一回主动打给我,什么事?”
Viggo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
Henry紧张起来:“ 爸爸?出了什么事?”
Viggo想不出别的开场白,他直接地说:“ Henry, 你仍然厌恶同性恋吗?”
Henry沉默了。
“我想我是个双性恋,Henry。我爱过你妈妈,后来,我又爱了另一个人,不巧的是,他是个男的。”
“… …是Orli?”
Viggo 吃了一惊。
“他也爱你吗?”
“… …我想是。”
“… …我不知道,爸爸,我很吃惊… …我想那种事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Viggo觉得心里凉嗖嗖地空下去,虽然他早想到Henry会是这种反应。
“对不起,Henry,我们没有办法。如果,如果事情披露,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
“得了吧,爸爸,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有点吃惊,暂时不希望看见你们的亲热镜头。其他的,你可用不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吧,只要你高兴。”
过了会儿,他又说:“还好那个人是Orli,这是让我比较好受的一点。如果我还能接受哪个男的跟你亲热的话,也就是他了。”他自己说得笑了起来,忽然问:“爸爸,你是1号吧?”
“滚蛋!” Viggo呵斥他。
Henry 快要笑死。
“这事有多久了?”他后来又问。
Viggo想了想说:“ 记不清了。”
他真的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的Orli。
简直象有一生那么久。
Orli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天早上他醒得很早,他有充裕的时间下楼吃了早餐。然后又回来收拾好了箱子。
他有点百无聊赖地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在谈一会儿将要举行的那个表演。他们把Orli的项目渲染得十分危险,让他失笑。飞车飞过十几米的距离其实不算什么,只要速度够快,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Tom在门外叫他,他答应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出了门。
在门口他忽然听见房间的电话在响。
没人知道他这儿的电话,除了他的经纪人Richard。
他犹豫了一下,在身上摸钥匙卡。对Tom喊:“我有个电话,你先下去吧!”
终于摸到,他划了一下,打开门进去。
手碰到电话的时候,铃声断了。他喊了两声喂喂,那边已经断线。他耸了耸肩,放下话筒。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打回来。他於是又锁了门,拎着箱包朝电梯走。走出两步,听见身后再次响起的电话铃。
他轻轻骂了一句,想算了,反正也来不及接,一会儿上车再给Richard打回去。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他眼前,他跨进去。
Viggo挂掉了电话。
飞机因为有雾晚点了一个小时,Orli大概已经出门了。
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他去那个表演场地。
司机耸了耸肩:“ 先生,路上恐怕会很堵。”
Viggo点点头。
Orli在车里给Richard 打电话:“ 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Richard 听来十分疑惑。
“你今天早上电话找我什么事?”
“我没有。”
“那算了,大概是有人打错电话。”
“有可能…等等,Kate管我要了你的电话,也许是她找你。”
“…是吗?我会问问她。”
Orli挂掉,拨通了Kate 的手机。没人接听,他给她留了言,让她打自己的手机。
这时目的地到了,他们停在表演场正中。
四周看台上无数人在向他挥手,呼喊他的名字。
Orli下车,向他们挥手致意,他觉得有点累,不想再干签名什么的事。但他看见几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子正拉着一个小横幅,上面写着“汽车飞人Orlando”。他笑起来,跑过去 亲他们,又给很多那一侧的观众签了名。
然后他拎着装服装的大包钻进了更衣室。
交通真是糟透了,好象每隔十分钟才能挪上几米。Viggo不明白为什么星期天的早上会有这么多人上街。
“都是去看表演的。”司机懒洋洋地说。“你知道,不少明星都会来。我女儿也要去看Orlando飞车。”
Viggo应了一声。
他开始觉得迟到也许不是件坏事,他可不想亲眼看着Orli搞什么飞车。
那天的表演中,Orli是第一个出场的明星。
他换好衣服后出来试了试车,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Tom 笑眯眯地问他:“ 是不是不够刺激?”
Orli笑着说:“ 我担心我一会儿会睡着。”
Tom 哈哈大笑:
“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再说一遍,一定要把速度加到210----”
“得了吧,” Orli打断他,“我不开车灯也敢在高速上开那个速度。”
Tom 拍拍他的肩:“ 你厉害,小伙子!!”
等红灯的时候,Viggo旁边的车里坐着一些兴奋的女孩儿,车窗开着,他听见她们争论哪个明星更帅。他听得有些好笑,发现Orlando极有市场,忽然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又吓了一跳。
“我喜欢Viggo Mortensen。” 一个女孩儿说。
“那个老头子,不拍片好几年了。”另一个说。
“但是当年他在魔戒里帅得不得了。”
“ Orlando在里面比他帅。”
於是再次争吵起来。
绿灯亮了,他们这条道比较快,他们的车超过旁边一辆,那个车窗里飘出只气球,上面写着:“ Orlando, you pretty guy!!!”
Viggo 无声地笑起来,Orli可不会高兴看到这个。他讨厌人家说他pretty。
是春天,道路两边摆着热热闹闹的鬼脸花。
时间快到了,外面音乐停止,司仪已经出场。
门口的警卫对Orli做个手势。
Orli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他扔在椅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他抓起来看,号码是Kate的。
他对警卫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通。
“ Kate,什么事?” 他仍然关心那个姑娘。
“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Kate 说。
这时外面的司仪报出了一串明星的名字,人群开始狂呼乱喊。
“什么?” Orli用一只手指堵着耳朵提高了声音问。
他听见Kate 说:“ 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找你的是… …”
Kate 说了个名字,但是与此同时,主持人已经在喊:“ 让我们欢迎Orlando Bloom! ”
“我现在得走了。” Orli对着电话喊,“完事儿以后我会给你回电话!”
他扔下电话冲出去。
观众们看见他的时候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他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 我猜你们不想看我站在地上,你们想看我飞!!”
人群大喊:“对!飞吧!”
Orlando 笑着挥手朝他的车跑去。
Viggo 觉得十分无可奈何。
他的司机已经下车,正与一个和他追尾的司机争吵。
Viggo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争的。反正有保险公司料理。
离表演场地只有一步之遥,他都可以听见司仪亢奋的声音和全场隐隐雷鸣般的欢呼。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说:
“先生,我可以现在付你钱吗?”
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他们的叫骂声中。
Orli做好了一切准备,车已经热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的脚踩在油门上,感到车子已经跃跃欲试。
Tom透过车窗看他,他对Tom做一个万事OK的手势。
Tom 拿着步话机通知了组织人员,表示准备就绪。
Orli的脑子里有点乱,还想着Kate的电话,不过她听起来精神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再次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主持人喊道:“ 好了,Orli,现在我们要看着你飞!!”
车子前面的横杠升起来,Orli的脚猛踩油门。
他被高速前进的惯性紧紧压在椅背上。
速度表嗖嗖地升上去,50,100,130,160,190…… 跑道就快到尽头… …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
Kate 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给你打电话的是----”
一个名字掠过他的脑海,Orli觉得霎时间心脏被什么烫了一下,右腿神经反射般地往后一缩。
… …
车子腾空而起。
在观众震耳欲聋的呼声中,Tom 面如土色。
救护车尖厉的叫声响彻街巷的时候,Viggo已经朝表演场走了两步。
他看见所有的车都停下,一辆救护车浑身闪着小灯冲出表演场大门。
忽然间他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奇怪自己竟然如此冷静。
他走回刚才那辆出租车,开门坐进去。
那个司机奇怪地看着这个忽然之间脸色变得死人一样的乘客。
“先生,你还好吧?”
“请你去那辆救护车要去的医院。” Viggo说。
“你的确是应该上医院。“司机咕哝了一声。
他希望这个人不要在他的车上出什么事才好。
Viggo走进医院的时候,大会组委会人员正在安排警卫不许大量影迷冲入医院。
Viggo站在他身边,问:“ Orli在哪里?”
那个人正要发火,已经认出了他。他当年也曾经是一个魔戒迷 ,知道片中演员都是朋友 。
“Mortensen 先生,发生这种不幸我们很抱歉----”
“他在哪儿?” Viggo说,他的神气让那人有点害怕。
“走廊到头,左边那间手术室。”他说,“你…你不要紧吧。”
Viggo 没有回答,朝走廊那头走去。
手术室外坐着另一个人。
Viggo挨着他坐下来。
他们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那个人忽然苦恼地捂着脸说:
“ 我告诉他要加速到210,我告诉过他。他说他不开灯也敢在高速上那么开。”
“哦。” Viggo说。
急诊室的手术间都只挂着布帘,他们听见里面刀剪霍霍,仪器的响声,医生和护士偶然的对话。Tom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那些声音都在Viggo耳朵里,但是他不能明白它们的意思。
… …
不知道过了多久。
Tom 站起来,问了他一句,Viggo没有懂,只摇摇头。
Tom 於是走开。
Viggo默默地一个人坐着。
... ...
手术室里忽然响起一种尖厉的机器的声音,人们都在大声说话,吵吵得要命。他听见一阵彻底的忙乱,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然后是砰砰的响声。
Tom回来了,手里拿着咖啡和食物,站在他眼前双腿直抖。
“上帝,他们开始电击了。”
Viggo仍然坐着,一言不发。
里面又安静下去,仪器又开始有规律地响,一个护士出来,Tom截住她问了两句。
那个护士摇摇头。
她一会儿回来,推着一辆小车,上面都是一袋袋的血浆。
… …
Tom 把脸埋在手里哭,大声地吸鼻子。
一个人从走廊那头过来,手里拎着个小袋子。
“这是Bloom先生丢在更衣室的手机和钥匙。”
Viggo冲他点点头,接过来。
那个人又站了一会儿,便走开。
… …
Tom不再哭了,另一个人匆匆走过来,拎着箱子。
他们两个握手,说话。
那个人又向Viggo说话:“ 我是Richard 。”
他拉起Viggo的手跟他握。
他们又坐下来,Viggo向旁边挪了挪。
三个人一起盯着那块白布。
… …
白布拉开的时候,那两个人都站起来,只有Viggo坐着没动。
小车推出来,他看见Orli的头还露在外面,脸跟被单一个颜色,还按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那两个人在跟医生说话。
小车被推走,他想也不想就站起来跟着去。
护士不让他进房间,他就在门外站着。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走过去跟医生说了几句。
然后医生走过来,跟他说话。
他点头,医生拉开门让他进去。
现在他终于可以待在Orli身边了。
他看着他,那个全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几乎已经看不出来还有生命的人,是他的Orli。
Orli睁开眼睛的时候,Viggo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跟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会儿,才意识到Orli已经醒了。
他按了床头的铃,医生护士冲进来。Viggo被他们挤开,呆呆地站着。
过了一阵他们又离开了,他注意到Orli脸上的罩子被取了下来。
他看见Orli在望着他。
他走过去,床边的椅子被人拖开了,他蹲下来。
他握住Orli的手,对他说:“ 我在这儿,我再也不离开。”
Orli看了他一会儿,瞳孔还因麻醉剂的作用微微放大,他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
他看见Orli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你需要休息。”医生再次来检查Orli的时候对Viggo说。
他摇摇头。
“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镇静剂会让他再睡几个小时。然后他的伤口会很疼,你最好在那之前弄点吃的。”
Viggo 想了想,点点头。
“餐厅在地下室。” 那医生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Orli仍然在昏睡,他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他一阵,推门出去。
医院的餐厅里没太多人,只有几个夜班医生在喝咖啡。
窗户外面有点亮了,墙上的表指着五点。
Viggo买了一只三明治,一杯咖啡。
他靠在椅背上,看见房顶上低低地挂着几台电视。
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旧片,也是医院。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女人的病床前,拉着她的手在哭。
电视声音放得很小,几乎听不见,他仿佛是在看一部默片。
那个女人很疲惫,仿佛是刚刚大病过,她伸出手来摸那个男人的头发。她对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摇头。
她好象跟他保证什么,轻轻地推他。她微笑的样子非常温柔好看。
男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
女人还在笑,说的仿佛是:“我很好。”
男人走出去。走过走廊,走出了医院,走到街上,最后进了一家饭馆。
Viggo看着那个男人吃饭,自己慢慢地吃完了三明治,开始喝咖啡。
… …
现在那个男人回到了医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刚才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门的时候,床是空的。
Viggo慢慢地坐直。
… …
他看见那个惊呆的男人和一个医生对话,那个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比比划划地说着。
那个医生后来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男人呆呆地站着。
Viggo慢慢站起来。
… …
他看见那个男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医院。
医院是一座有许多高大柱子的建筑。
他站住不动,停在医院的台阶上。
阳光下那个男人的影子拖过身后的台阶,一折...又一折的。
他脸上一片迷茫,肩膀全塌下去。就那么站着,孤伶伶地一个。
然后镜头越拉越远,越拉越高----
Viggo仿佛是从灰茫茫的半空里低头去看,看见那个细瘦的影子,分明就象一根烧过的火柴,风一吹就真要变了灰。
… …
字幕开始跳出来。
Viggo忽然间丢下咖啡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他出去的时候带翻了椅子,人们惊讶地看他。
他跑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爬上台阶,再跑过走廊。
他踩着满地白花花的日光灯跑,他害怕他永远也跑不到那间病房了,又害怕下一刻他就到了那里。
他最终也没有到达那间病房。
一个护士拦住他,对他说话,拉着他停在一间手术室前。
他再次站在白布前面等。
他听见电锯的声音,人们在紧张地说话,什么东西破了,液体啪地溅在地面的声音。人们在咒骂,仪器尖厉地响,无比的忙乱,砰砰声。
人们在叫喊。
仪器拉直了声音。
又是砰砰声。
砰砰声
… …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 …
他看见一个医生站在他面前,衣服上都是血。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隐藏的出血点,”他说,“…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Viggo想要绕过他,但是医生把他拦住。
“对不起,我们还要缝合。”
他们把Orli的脑袋锯开了,Viggo呆呆地想。
有人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是 Richard和两个女人,一个是Kate, 另一个他不认识。
医生叹了口气,朝他们走过去。
他们说了几句,Viggo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女人开始往地板上坐,Richard 死死拉着她。
Kate 呆呆站着。
Viggo走过他们身边,慢慢地穿过走廊。
天已经亮了,阳光从每一个窗户透进来,他看见空气里浮游着的微小尘土让那些阳光变得有形,仿佛一根根明亮的柱子一般可以拥抱。
他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前的台阶上。
他看见淡淡的太阳挂在青天之上,四面八方的风全吹过来。
他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是无数颗粒粘和着的一种存在,慢慢慢慢地松散开来,露出缝隙。
风从那些缝隙里钻过去,透明的阳光也是。
他的身体现在象个筛子,把所有的自由和光明过滤出去,那些筛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
他仿佛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里,他以为他早从那梦里钻出来了,这时才知道原来它一直不曾离开。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个一折一折的,仿佛越来越淡的影子,他觉得那个梦就在影子里。
当他蓬地一声变为沙土消散在风中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一起结束。
Henry 上课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人们对他侧目而视。
Henry连忙按掉它。
课间他听见一条奇怪的留言,三秒钟没人说话,然后挂断了。
第一个发现Viggo失踪的人是Kate。
那天在医院里她太震惊悲痛,以至没有注意到Viggo什么时候离开。
直到Orli被送回洛杉矶,所有的人开始筹备葬礼,她才想起为什么Viggo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打电话到Viggo的家里,竟然没有人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是Richard设法联系了Viggo的前妻,他们把Henry从学校里叫回来。
开门进去的时候,大家紧张极了,Henry几乎走不动。
但是Viggo不在。
他的车好好地停在车库里。
看起来从那天出门他就再没有回来过。
他们报了警。
Orli死后的第六天,他的律师和Samantha一起去了他暂住的公寓,搬出他的东西。
管理员用钥匙开门,发现门链从里面拴着。
他们设法开了门,发现 Viggo在里面,他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待着。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神智不清,脱水严重。
Viggo住院一个星期,Henry请了假陪他。
他们出院那天,医院门口围满了记者,十分亢奋地追问Viggo和Orli的关系。
Henry非常愤怒,但是Viggo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记者仍然不懈地埋伏在Viggo的家门外。
他有一天驾车出门的时候,他们跟踪着他。
他们看见他进了一家律师楼,和Kate在大厅里见面,一起上了楼。
他们象扑到了什么巨大的新闻一样招集同仁,楼下很快热闹起来。
那一天Orli的遗嘱内容被泄露出来:
他所有的财产分成三份,一份捐给慈善组织,一份给Samantha, 一份给Kate。他在新西兰有一小片森林,送给了Viggo。
半年后Viggo离开美国。
有人神通广大地查出他去了新西兰。
杂志上因此刊出了很多猜测,然后又渐渐平息下去。
Viggo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回到了那片森林。
魔法仿佛消失了,当森林失去了它的王子。
那条曾经被明媚无比的月光照亮过的河流沉默地流淌在黑暗里。
那棵老树仍然在,千万根黑暗里的枝条。
Viggo在树根上坐下,听黑暗里的流水。
后来他走下水,一步步地趟到对岸。
他住在那里的前三年接待过的唯一一个客人是Atti。
“你知道你是个懦夫吗?”Atti冷冷地问他,“你在Orli死后都不敢承认你爱他。”
Viggo没有回答,他想,不,Orli不需要那个。他只知道去爱,他从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看法。
后来Atti崩溃般地痛哭起来:
“他是个傻瓜,” 他说,“我会让他幸福,如果他肯爱我。”
Viggo在新西兰居住了很多年。他现在真的是一个老人了。
有时侯他会想象如果Orli活着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做不到,Orli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年轻。
他有时侯晒着太阳产生一种幻觉,仿佛那个年轻的Orli站在他身边,轻轻踢他的腿,声音里带着笑:
“起来,老家伙!”
他从来不敢睁开眼睛,他再也没有见过Orli,即使是在梦里。
他有时侯会离开森林到附近的城镇去,他看着人群从他身边穿过,觉得自己更加与世隔绝,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都象是走过了另一个世界,冰冷得不象阳光。
有一天在街头,一个女人愕然地望着他,叫他的名字。
他看了她一会儿,想起她是Anne。
Anne拉着Viggo去了从前的那个酒吧,一样的玻璃灯盏,老式的爵士乐。
他忽然有点恍惚,仿佛他在什么地方搞错了时间空间,所有他记得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现在才回到了唯一真实的所在。
“你过得好吗?” Anne问。
Viggo回答:“ 每天早上,我要躺着想一想活着的理由。”
Anne 笑了。“真想得起来?”
“是的,比如我要吃饭,我要散散步,我要再一次睡觉。”
“很具体。” Anne 说,“ 不过我还有个更好的建议。”
Viggo看着她。
“去学中文,那门语言,不,那个文化,可以用掉你一辈子的时间。”
Viggo笑了。“也许。” 他说。
他真的开始学习中文。
他没有去学那些对话,他学的是更艰难的文学。
Anne现在的丈夫Frank 在中国学习过很长的时间,他不懂的时候总是去问他。
有些时候他能够回答。
有些时候他也不能。
有一天晚上,Viggo翻开那本艰深无比的唐诗三百首。
他翻到了一个出名晦涩难懂的诗人的作品。Frank说他的诗非常美,却充满了各种捉摸不定的意像。
他看着那些方块字堆叠在一起,现在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它们那种图画般的美,看见它们的第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诗。
他盯着那首诗的最后一句,除了一个字,仿佛每个字他都认识。
他去查了字典,尽力把它们都读出来。
他读了四遍,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他放下书转身要走,忽然脑海中劈过去一道电光。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觉得整个半生都象画卷般飞掠而去,渐渐模糊虚远得只象是个背景。在那背景之上,那个诗人在千百年前写下的方块字渐渐浮凸而起,闪烁着淡淡星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天晚上,Viggo最后一次做那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灰色的台阶上,看不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透明的天光无比纯净。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明亮而温柔地渗透他的身体,一点点将他融化。并不痛苦,反而是如此释然的轻松。
他感到他沉重的肉体正因此升华为与灵魂一样轻盈的物质,冉冉地自地面浮起。
他看见那个跟随了他一生的影子已经消失,台阶上干干净净。
他仍然没有看见Orli。
但现在他拥有无处不在的生命。
他是阳光,他是空气,他是无比自由的风。
他终于可以象那个水晶般的灵魂一样澄澈明洁,沾不上一丝尘土。
他伸出看不见的手臂,向着虚空里拥抱。
他努力地深深地呼吸。
他知道他终于能够和Orli融为一体。
从此,永不分散。(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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