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药

（五年前写的。看看那时写的东西，有很多感慨。不仅写的东西变了，人也变了。“再写不出那样的文章”。）

  一圈…两圈…门开了。
  他推开进去，不开灯，一室窄窄的黑。静悄悄的。
  径直走到床前，坐下，取过床边一个白色小瓶……
  一颗…两颗…他似乎不耐烦了，全部倒手里，十来颗。窗外黯淡街灯光下，绿色的小药丸。
  仰头吞下，动作娴熟，吃糖般。不用水。
  一动不动坐了会，他开始脱衣服。一件，两件，从长风衣开始，到内裤。全部脱下。
  赤条条钻进被里。这是冬天。被里不比外面暖和。
  他裹紧自己，侧身，蜷起。嘴角一抹隐约的笑……
  我来了……
  他，28岁，广告公司职员，单身，未谈过恋爱。
  他从未谈过恋爱。
  “阿强，来吃饭，不都是女的，不要害羞……”张碧珍笑嘻嘻招呼他。
  “哦，还有些事没完，不去了。”他推托。
  “那么我们去了。”一群同事闹哄哄拥出门。
  出了门还说：“阿强也恁怕羞，年纪不小了，就没看过他接触女孩子……”
  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呆。
  不是没爱过的……
  可是……
  过几日，部门加入新同事，他转头，一个瘦高的个子立在门口，白衬衣，卡其裤，运动鞋。白嫩的脸。
  照例鼓掌欢迎，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眼角闲闲地，也不知放到哪里。
  心里漏了一拍。
  新同事坐他对面，叫王明志，刚毕业的大学生，掩不住一脸的青涩茫然。新手上路，不懂得太多，凡事向他请教，一脸难为情的笑，花一样。他总很热心地帮他。有时新同事不来找他，他也会去探过头去问：“怎么样，有问题吗？”自己老资格一样。
  总也装不经心似的。“需要吃的吗？我刚好出去……”年轻人对他很依赖，自己初来乍到，人脸不熟，有个老同事热心照顾，他跟在他左右。什么都在一起。
  那一阵他人突然精神不少，在新同事身边，脸也泛着红光。
  一日经过新同事身边，发现他在偷偷发短信，噙一抹笑在嘴边。好认真的样子。他垂下眼睑。默不做声走过。
  出去吃饭，假装开玩笑：恋爱啦？
  年轻人蓦地抬头，吓一跳，白嫩脸上飞上一抹红，桃花一般。随即不好意思笑起来，整齐牙齿白得耀眼，他张不开眼。
  “嗯。”他像也不好多说。
  他不再问。再看他，好像头发丝都渗出幸福来。
  这一餐饭难吃得很。
  一整个下午精神恍惚。老板秘书叫他几声都没听见，狠受了一顿批评。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哭过一样。
  下班后没直接回家，突然不想回去。这时很怕面对那窄窄四壁。不足七十公尺的小公寓，一张嘴样，黑洞洞，等着吞噬他。
  在路边摊灌了四五瓶啤酒，没有量的人，最后路也走不动了，坐到的士上，觉得车在往天上飞。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
  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不过是太短了。
  在床上折腾到深夜，睡不着，头痛欲裂，吐了四五次，最后吐出的都是酸水。
  睡不着，破布样瘫在床上，呼吸都有气无力。他伸出手去抓安眠药，摸到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闭着眼吞下去。
  很快他沉沉睡去。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浴池里，四周白白蒸气，没有人。好热。
  这时浴池那边过来一个人，水没到腰身，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突然张口结舌。心急速跳起来，胸口闷闷的，窒息般。
  是他。
  新同事王明志没有发现他。他坐到离他不远处，只将头露出水面。
  那样怔了不知多久。他也沉下去，伸出脚，在水下，碰了他的新同事一下。
  王明志回过头来，直直看着他。
  然后王明志站起来，走到他旁边，站到浴池沿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整个身子出了水面。一身的水，湿淋淋的闪着光。
  他突然将脚踩到他肩膀。
  阿强呼吸止了，灵魂出窍。猛地伸出手，抓住他脚踝。
  ……
  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他出了一身汗，湿濡濡的。枕畔好像还绕着一丝热气。
  他突然想笑起来。那丝热气久久不散。
  再看见新同事的时候，他比平常热情些，笑容却怪，眼神闪烁着，也不敢正视他。
  这一天心情很好……
  当夜回到家，发觉一点不对劲。
  昨夜他拿错了瓶，吃错了药。白色的小药瓶，没有标签，里面绿色的小药丸。
  这是什么药？
  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也许是这药……
  带着一丝惊喜与不安，他再一次，故意，吃错药。
  这夜，他再与他的王明志相会，在那个白气蒸蒸的浴池里。
  他美丽的梦再次重演。
  再醒来，他起身，将那小小的白瓶紧紧贴到胸前。
  他突然很想流眼泪，不，不是难过。为什么要难过，他高兴得不得了。
  他觉得王明志是他的了。他发现王明志好像几天没发短信，精神不振，常常出神。
  他认为他失恋了。
  全是他的药所赐。
  最近怎么了？他强压抑心内狂喜，佯作不经心问他。
  他语焉不详，眼神却掉到地上。
  我知道。他暗暗对自己说。
  他对他更好。整日伴他左右，脸色特殊。
  他夜夜“吃药”。他夜夜与他的意中人相会。
  他美丽的梦，有他想要的一切。两具年轻的躯体。白白的蒸汽。
  就算是梦又怎样？而且，他没觉得这是梦。
  他渐渐好像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一日，他因王明志与一个同事多说几句，找藉口与他大吵一架。
  王明志呆了，可他比他资历老，他不敢做声。
  一众同事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说，阿强最近脸色不太好，灰灰的。
  阿强没觉得，他很开心。
  他有一个“秘密武器”，有了它，没有人，可以逃得出他的掌心。
  他夜夜“吃药”。
  夜夜的理想国……
  但是……
  有一天……
  他发现他的王明志又开始恋爱……
  他的脸色又开始恢复光彩……
  他对他越发冷淡，没事躲到一旁打电话……
  好甜蜜的样子……
  不，不行！
  他是他的，他有“武器”，他不会让他，不会让他出现在别的女人的怀抱里。
  绝对不会。
  他有信心。
  ……
  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怎么怎么，怎么死的？”王阿婆扯住小赵，他刚刚溜到了现场。
  她的脸被好奇照亮。
  “阿sir说，是吞药自杀呢！一整瓶药都吃光了！”小赵透露着最新消息。
  “自杀？啧，年纪轻轻，干吗要自杀呢。连媳妇还没娶呢，唉，可惜可惜……”王阿婆感叹万千。
  一低头，看见自己五岁的小孙子，站她身边，抱着个洋娃娃玩得高兴。
  “去！”她劈手夺去他手中洋娃娃，扬手从窗口丢出去。
  “也不知从哪捡的玩物，好好男孩子，给你机枪飞机不要，偏偏玩这女娃子的东西……”她骂道。
  小孙子放声哭起来。
  洋娃娃，躺在马路边。
  一脸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