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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好的一塌糊涂,我都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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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湖畔故事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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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想起了 穆斯林的葬礼,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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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于雷

主持象新生文艺汇演这样的大型晚会,其实比院里的迎新晚会更容易,因为主持人的工作仅仅是串场而已,很少需要考虑到台下的气氛,因为在这样的场合中很少有主持人调动气氛的空间——无非也就是说两句"大家说唱得好不好!"之类的蠢话。万一大家要是真觉得唱得不好,那就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尴尬的笑话了。

写这种晚会的主持词在于雷看来也不费什么功夫,只要把握好语势的起伏,多排几个对仗工整的句子,再添上几句废话,再多的节目也可以随口编出来。

在午饭之前,大家手里的活就都已经差不多了。刘梦雨的稿子依然是好笑得让"谢霆缝"汗如雨下,这哪是叫改稿子,根本就是重新写!所以他等于是做了两个人的工作。

手上的工作进展顺利,这让于雷郁闷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吃完午饭,四个人从农园出来,决定大家都回去把手上的东西加工一下,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各奔东西了。

回到宿舍,于雷感到困倦得厉害,便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于雷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他蹒跚地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极其沉重,象是被戴上了脚镣一样。

于雷挣扎了好久才终于到了门边,而这时门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穿。于雷开始害怕了起来。

不要是外星人!不要是外星人!

于雷惊恐地开了门,却发现他并不认识门外的人。来者衣衫褴褛,裤子几乎已经被扯成一条条的,脸上都是血。可当他开口的时候,于雷认出了这个声音!

"救救我,黑子……"来者说。

这是陈可!

于雷慌张地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连忙把门结结实实地关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于雷焦急地问。

可陈可的声音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细,于雷拼命地听也听不清楚。

"救救我,黑子……"陈可又说。

"我怎么救你?你快说啊!"于雷把耳朵凑得很近。

陈可轻轻地把手臂环绕在于雷的脖子上,抱住了他。

于雷糊涂了,他把陈可身上仅剩的一点衣服扯了下来,陈可紧紧地抱着自己。于雷开始和他做爱,他把陈可压在身下,把他的大腿抬起来,粗暴地推进,陈可还是紧紧地抱着他。于雷使出浑身解数,一次次地挺进陈可的最深处,他看见陈可俊俏的脸上沁出了汗珠,满是伤痕的身体激动地抽搐着,他达到了兴奋的最高点……

斜阳的余光照在于雷脸上,他缓缓地睁开眼,浑身湿漉漉的,那里也是湿漉漉的。

糟糕。

于雷意识到这半个月来自己连打手枪的时间都没有。

我兄弟看来忍不住了。于雷一边把内裤脱下来,一边想着。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卫生纸把那话儿擦擦干净。怎么这么多!

于雷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梦来。这怎么能说不是一个好梦呢!它融合了科幻、悬疑、惊悚和艳情的种种元素,是弗洛依德导演的最新现代校园大片。于雷想起那具年轻而健康的躯体,火热的和自己交合在一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扭曲着沉醉在因为自己而产生的巨大激情里……

你又不老实!于雷在心里冲着下面喊道。

没辙,那股劲一上来就压也压不住。于雷只好把那部戏继续了下去,连演了好几场,直到男主角瘫在了床上为止。

我真是匹种马!于雷心想。

刚把小腹上的最后一点残留擦掉,门外就响起了掏钥匙"喀啦喀啦"的声音。

完蛋!于雷赶紧把毯子拉起来盖住身体。但愿是张勇,但愿是张勇!只有这个傻蛋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事与愿违,进来的正是于雷最怕看到的人。李明。

真得毁了。没想到那个床帘的笑话竟然应到了我身上!

李明一进门就对地上的一大堆卫生纸产生了兴趣。他满腹狐疑地朝于雷的床边走了过去,瞅了瞅正在装睡的于雷,一声不吭地弯下腰去,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满脸奸笑地直起身来。

"呦!睡着啦!"李明一边笑一边故意说得很大声,"哎呀呀!睡觉都这么不老实!你看看你的被子,哥哥帮你拾掇拾掇!"于雷觉得身上一凉,毯子被李明给掀了。

于雷赶紧面红耳赤地跳起来,"好哥哥,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晚上请你吃饭!"李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装出领导人的腔调:"这个问题是严重地,我看有必要在全体宿舍会议上讨论一下,把挽救失足青年的问题摆在台面上,啊,好好讨论讨论!" "别介呀,别介呀!"于雷晃着李明的手哀求道,"张勇同志是纯洁青年,您拿我这个反面典型去教育他,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拐么?" "哦?"李明继续装腔做势地说道,"自己的问题还没检讨好,就去关心起别人的事情来啦!你说说,这个问题该怎么处理!" "一切听组织安排!"于雷知道他肯定又要动自己脑筋了,不过眼下还是得哄着他,绝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恩,认错态度还是比较好的,"李明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样吧,陪哥哥我欢乐欢乐,就放过你一回!"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别说是你,除非是真的陈可在这儿,就是布莱德、克鲁斯来了我也不动心!那怎么也是三四次呢。于雷心想。

于雷正在想该怎么把他对付过去,张勇又开门走了进来。就在于雷陷入绝望的时候,李明倒自个儿走开了。大难不死,于雷赶紧趁着张勇出去洗手的功夫找了条干净内裤换上,又把卫生纸收拾到垃圾筒里,把垃圾筒再远远地倒到垃圾堆里,这才放心了。

以后决不能把卫生纸扔到地上。这是于雷得出的结论。

不管他再怎么火力壮,到了这个份上也毕竟是有点腿软了。于雷举步为艰地下去打了一大份饭,两只手捧着回到宿舍,好好地补了一顿。吃完饭林闻问有没有人陪他下围棋,于雷便凑上去玩了起来。刚在四个角上布完局,就有电话过来找于雷。

是臧玉,臧玉说明天要在三角地招新,让他中午十一点到学生会办公室集合。

明天三四节是宪法课,哈哈,正好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翘掉。于雷心想,于是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林闻的棋下得一般,被于雷打胜了两个大劫,最后只能投子认输。

"你怎么什么都会呢?"张勇很好奇地看着于雷。

"都是我爸教的。"于雷很自豪地说。

入夜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于雷躺在床上,久久地难以入睡。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只是,没有色情的意味。

黑子?

这个几乎连自己都已经忘了的小名居然又在梦里跳了出来。于雷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用过这个名字,反正他的父母从来没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他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出了一些景象,但没有任何的完整性。

弗洛依德说过,人的记忆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很多人都在梦里想起了他们自以为早就忘记的东西。但是,为什么是在今天,突然在这么一个荒诞的梦里从陈可的嘴里蹦出来?更奇怪的是,梦里的于雷是那么习惯于这样的称呼,醒了之后反而百思不得其解。

黑子……

熟悉的笑容……

一根线正在把失散的记忆一一串起来,但最终还是断在了中途。

于雷睡熟了。没有再梦到任何人。

周一。这是令人兴奋的一天,因为今天晚上是中国哲学史的第二堂课。

宪法课中间休息,于雷便拎起书包从教室边上溜出去了。

11:05于雷到了校会办公室,里面已经站得满满的了。显然袁和平已经分配了一些工作,很多人手里都拿了厚厚的传单,他看见于雷进来,便让于雷和臧玉一块负责站台,随时回答询问并且补给其他干部的传单。

很简单的工作。于雷心想。

可是,他想错了。在招新开始了以后,于雷迅速被热情的新生包围了,大家都挤在他身边问这问那。

"技术部是干什么吃的?" "加入学生会有没有加分?" "学生干部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保研?"我哪知道!爱吃什么吃什么去!于雷对这类问题很是无奈,但出于职业考虑,还是挂着习惯性的微笑,很有礼貌地回答大家的问题。

还有不少人是直接要求加入职能部门的,其中有很多想加入体育部,这让于雷感到很高兴。十二点半以后,人渐渐少了下来,于雷点了一下桌上的报名表,自己这儿差不多送出去三百份。招新在一点的时候结束了,但活动还要持续三天,以保证信息能够充分传播。

下午没有课,于雷去洗了个澡,他总觉得做过那个梦以后最好还是洗洗干净再去见陈可。

陈可,你可千万要来上中国哲学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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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星期一。

上完课,陈可说要去图书馆,一个人先走了。张树和其他几个哥们一块回宿舍。

经过三角地的时候,张树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三角地是京大最著名的地点之一。文革当中第一张大字报就诞生在这个地方,很多年前的那一场政治风波也在这里有过非同寻常的历史。

但现在,三角地的中央不过就是一块布满铁锈的三面布告栏而已,上面贴满了考研辅导班的广告。布告栏的每一边都临着一条路,正东西走向的那一条是通往农园的,路的另一边就是百周年纪念广场。

这条路是所有的学生上课下课的必经之路,也是京大最重要的宣传阵地。在三角地到农园之间的道路南侧种着几棵树,是专门用来挂横幅的。

今天,在许多迎新论坛之类的横幅之外又多了一条蓝底白字的横幅,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显得异常醒目,上面写着:"欢迎加入京大学生会".学生会在路边设了几张桌子,接受大家的登记,周围已经挤满了人。

张树突然一阵心动,便也凑上前去。

终于挤到了前面,张树看到在一张桌子后面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短短的头发,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周围围着一圈男生女生,正在回答些什么问题。

张树想参加体育部,因为在高中里,这个部总是最受欢迎的——它的活动最多,也不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于是看准了那个男孩喝水的机会,扯着嗓子问道:"师兄,请问体育部在哪里登记?"男孩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大一的新生,并给他递上了一张报名表,告诉他按上面的要求填好,尤其是要填宿舍电话,过几天会通知他面试的时间地点。

张树隐隐觉得男孩很有亲和力,而且竟然是和自己一样的新生。他暗自揣测这个男生一定有什么背景。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别人,正是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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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旁白·张树

这时候的陈可,正和张树他们三个荡漾在颐和园昆明湖的秋波中。

颐和园真是个好地方,陈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如果没有那么些人来煞风景的话。

颐和园离京大西门只有三、四站路,在淡季凭学生证买门票只要十块钱一张,还是很划得来的。

陈可他们租了两艘手划船,他和张树一艘,其他两个哥们另一艘。

在船上,陈可面对着张树坐着,手里摇着浆。别看张树比陈可壮了不少,力气却比不过他,宿舍里掰腕子还没人能掰得过陈可呢。

张树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好笑,他总觉得如果有谁需要被照顾与呵护的话,那也应该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尽管两个人都是男生,但始终还是自己来划浆更符合一般人的美学观念。这个想法莫名其妙么?张树自己思忖,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但也确实有些难以言传的合理成分在其中。

"新生文艺汇演是在什么时候啊?真想早点看你演出。"张树说。

"好象是十一之前的那一周。"陈可答到。

张树在和陈可相处了半个月之后渐渐地琢磨到了他的思维模式——陈可这个人往往是听不出别人想让他说什么话的。

难道你以为对话就是你问我答,我答你问么?不是!人们说话往往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一句话表面是在赞美你,实际上却是在等你赞美他;表面上是在骂自己,实际上却是在等你安慰他。就象刚才张树问的这句话,重点不在于前半句——这么大的活动看海报就知道了,还用得着现问么——而是在于后半句期待陈可演出的话。这是一个极力示出友情和善意的举动,如果是象于雷这样的人就会马上答道:"真的么?那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来啊!"这样的话,就得体地回应了他人的善意,并且表现出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而陈可却不会这样想,他的语言结构总是船夫对唱的模式。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如果是陈可,他会说:我的家乡在青岛。

但实际上,当船夫吆喝出这句词来的时候不仅仅是在问张老三的家乡在哪里,也是暗示着张老三来反问自己:那你的家乡又在哪儿?如果张老三也和陈可一样楞乎乎的,恐怕以后就很难在船夫界吃香了。

但张树觉得这正是陈可可爱的地方——他不会说些言不由心的话来哄你开心,要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会不说——他宁可不说,也不会乱说。

张树见多了伶牙利齿的人。他在高中时就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高中生辩论赛,得过很多场最佳辩手。他最憎恶的辩论风格就是虚词浮语、花里胡哨,把一句话拆成两句话,把两句话扯成一首诗。有什么话就干脆利落地说!张树认为话多是思维混乱的表现。

在一般人看来,陈可的话常常有点冒傻气(比如说,上次在日本餐厅里,他就直喇喇地问徐颖的名字)。但张树觉得,只要了解了他的思维方式,就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在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只不过是以他理解的方式。

在颐和园里逛了一天,哥儿几个回到屋里的时候都有些累了。而且明天又有课,便都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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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雷在脑海中想象"谢霆锋"呆呆地站在台上,呼应着刘梦雨愚蠢的台词,心里一阵苦笑。

要是你愿意照这个稿子念,我也没意见。他于是把稿子递给了"谢霆锋",说:"还是你们自己人看看,每个人偏好的语言风格都不一样。我觉得挺好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最后一句话纯粹就是在把"谢霆锋"往火坑里推,但于雷此时心情正不好,便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寻寻别人的开心。没过一会儿,"谢霆锋"的脑门上便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说这些话时会受到的屈辱。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谢霆锋"嗫嚅道。

"会么?我觉得挺自然的呀!"刘梦雨很夸张地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自然?你管这个叫自然?你知道自然长什么样么?于雷心里正乐得紧。

"那你帮我改改吧,我创作的风格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毕竟我当时一直是在正规的艺术学校上学。没关系,你按着你舒服的改。"刘梦雨宽宏大度地说。

于雷真想把这段话录下来,下次放给陈可听。

他一定会笑得很开心,于雷心想。

陈可……于雷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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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于雷

于雷还没从前天的幸福中回过神来,灾难便又一次降临。

虽说是周日,但为了尽快从马骏那儿拿到稿子,好按约和其他人碰面,于雷也只好一大早爬了起来。他的闹钟是专门从家里带来的,只有这种音量才能把自己从梦中惊醒——但往往也殃及池鱼,把一屋子的哥们都闹了起来——好在林闻和张勇都是不睡懒觉的人,李明也巴不得有个由头好在于雷身上这摸一下那摸一下的。

这次也是一样,于雷简直就是被自己的闹钟给吓醒的。

总有一天要毁在自己手上,这个鬼声儿简直就是日本鬼子折磨先烈用的!于雷心想。

但也不敢再躺下,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只要脑袋一沾到枕头,自己在十点之前就别想再醒过来了。

于雷勉强站起来,出去刷牙洗脸。

一进盥洗室就看见了那张自己最想看到的脸。陈可正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可就是这样的凌乱,却让于雷觉得分外亲切。

陈可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于雷没精打采地向他倾诉了一遍自己的苦衷。于雷期待着象那天晚上一样的温柔。

然而,这个打算落空了。陈可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句,就自管自地洗了起来。

于雷胡思乱想的体质再次把他投入了感情的地狱。前天晚上明明还和我那么亲近,为什么今天一早又是这样?我难道又做错了什么?是我那天和他道别的方式不对么?还是我什么时候碰到他没有打招呼?啊!也许是他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不好意思!这样的话不就说明他对我有意思么!可是……唉,别做梦了,人家凭什么那么在乎你呢!你看看,他现在都不肯花力气抬头看我一眼!陈可啊,陈可,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过神来,陈可已经站在门口向他道别了。

于雷呆呆地看着他充满活力地远去,再一次确定了自己在对方的心里的无足轻重。他不需要从我的言语行为中获得快乐,而我却因为他的言语行为而失去全部的力量。

想到这儿,于雷几乎悲痛得快要晕厥了。

偏又是在这么一个不幸的日子里,于雷不得不踏进那座令人望而生怯的小白楼。

小白楼就挨着农园餐厅,和理科楼群在同一条路的东侧,这条路的另一侧上则是光华管理学院的东门。小白楼的底楼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团委办公室都安排在二楼。这里要比学生会的办公地点气派、正规得多,每个部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办公桌和电脑,在楼道顶端则是京大团委负责人的所在。

京大团委素来有政治家摇篮的称号,过去有许多任的书记都成了省部级高官,这也就使得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拼命往团委钻。说实在的,于雷对这些人很是瞧不上眼,他情愿和一群学生混着,哪怕是经费少些、人员紧些,至少自己干得开心。

上了二楼,右手第一间办公室就是文体部的地盘。于雷推门进去,见马骏正坐在电脑前面聊QQ.马骏见他进来,马上用鼠标一阵乱点关掉了若干程序,接着示意他在旁边坐下,自己则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用透明文件夹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于雷。

于雷接过文件,正是新生文艺汇演的初审结果。他迫不及待地翻过前面几页废话,在节目表中寻找陈可的名字。

上半区的七个节目都没有,于雷有些着急,又翻过一页,却在下半区的第一个节目里看见了他。陈可不但有一个独奏项目,而且还和张韩有两个协奏曲目。于雷既为陈可感到高兴,又隐隐地有些失落——他已经可以想象陈可和张韩站在台上的情景,那样暧昧,那样惹人心动,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把他们看成是一对!

不!陈可是我的!他前天还和我抱在一起!没有人看见么!

于雷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装作在研究节目单。

"你已经约了他们几个了吧?"马骏问。

在得到了于雷肯定的答复后,又说道:"那就尽快开始动笔吧,下周三之前把第一稿给我看,下周日就要定草(马骏发明的完成草稿的简称),这边节目有任何变动会立刻告诉你们。"于雷从团委出来,看了看手表:九点二十一。离十点还早,回宿舍又待不了多长时间,于雷便决定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

京大的校园是很大的,但教学生活区却相当密集——甚至可以说是拥挤。这是因为全校几乎一半的面积都在景区的范围之内,是不允许建设现代化功能楼的,这便使得京大的学生在教学和生活环境方面远远地落后于华大,甚至南方的许多学校。然而,当他们漫步到古木参天、美景如画的西北校区时,却都由衷感到这一切是值得的。

这是于雷第一次独自一人从湖畔走过。

周末的京大就象公园一样,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占据着平日里属于师生的天地。京大一贯坚持开放的作风,对进校的人一般是不会加以阻拦的。于雷记得当年来北京玩的时候,还有人组织京大华大一日游,"只收五十元,尽览名校风貌。"骗子而已。

绕过第一体育馆,从山鹰社的攀岩石旁穿过,于雷一路满无目的地沿湖向北走去。

天是很好的。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家三口。

爸爸在左边走着,妈妈在右边走着,儿子牵着他们的手在中间象荡秋千一样摆来摆去。爸爸在和妈妈说些什么,逗得妈妈弯下了腰,儿子看见妈妈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就笑!"爸爸说道。于是一家三口笑作一团。

于雷看着他们,感觉温暖而熟悉。就在短短的几年前,当自己就象他那么小的时候,于雷也喜欢这样,在父母坚强的大手之间,摇摇晃晃——那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游戏,他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从他们身上摔下来。

家庭的温暖陪伴着于雷长大,那是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那是一种知道有人永远不惜一切代价等着你、呵护你的幸福。于雷羡慕他的父母,羡慕他们拥有彼此,也羡慕他们有自己这样的儿子,他无数次地想建立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但他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不同。

那是一年前的冬天。

父亲坐在他对面,沉默着。他刚刚从自己的儿子那里听到了一些自己一辈子也想不到的话。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成功的、坚毅的、受人尊敬的高级军官。为什么要他在即将步入晚年的时候去理解这些事情,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于雷知道自己对他不公平,但他无从选择。

父亲点了一根烟,他已经很久没抽过了。烟雾袅袅。

父亲仰着头,于雷低着头。尽管于雷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依然感觉象个打破了花瓶的小孩子,等待着父母的惩罚。

"我明白了,"父亲说,"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在任何时候,你的幸福都是我和你母亲唯一关心的东西。"父亲站起来,往书房走去,经过于雷的时候,他粗糙的手掌在毛绒绒的板寸上反反复复地摩挲,又轻轻地拍了拍。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说。

于雷的母亲因此陷入了极大的悲伤,她的眼泪让于雷痛苦得不能自拔——他一直严厉地禁止自己成为妈妈难过的原因。

父亲温和而严肃地教育了他的母亲,为于雷开脱,替于雷解释他自身的痛苦和对幸福的期待。

"他不是一个要让人操心的孩子,我们要信任他,你难道想看着你儿子为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放弃他自己的幸福?" "不是!"母亲用从未有过的音量争辩,尽管已经泣不成声,"我要他开开心心的,我就是难受……"父亲轻轻地拍着母亲,他很少公开地表现自己的温柔。于雷在一边坐着,默默地掉眼泪。

眼泪从于雷的脸上滑下来,迅速地变冷,滴落在手背上。

我有一个怎样幸福的家庭,我还能要求它为我付出什么呢!

亏欠给他们的太多,是于雷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感情之债。如果他们拒绝于雷毁灭自己对天伦之乐的渴望,于雷一定会俯首听命,哪怕是需要赔上他一生的幸福。

而现在,这个幸福的幻影竟是这样的真实,似乎触手可及。于雷觉得,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人的出现,那个Mr. Right的出现。当时的他,哦,不,哪怕现在的他也没有充分地预料到,即使那个人出现了,又要有多少艰难困苦的路要走……

什么是幸福?

我们都想知道。

于雷绕了一圈,有点迷失方向,略微迟到了几分钟才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他们约在农园一楼讨论主持稿。

农园餐厅分上下两层,虽然是定点开饭,但水吧是全天开放的,又因为它环境设施都不错,所以经常有人到那里去看书自习,到了点儿还能顺便吃个饭。

于雷走进农园的时候只有张韩已经先到了。张韩微笑着冲他摆摆手,于雷虽然满心的不快,但也只能微笑着走上前去搭话。

"恭喜你面试通过了。"于雷把节目单在张韩面前放下,说道。

"哦,谢谢,是我走运吧。"张韩谦虚道。

"你不是独奏么?怎么又加了一个人?"于雷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啊!"张韩象是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说到那个人……"这时"谢霆锋"来了,和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在一旁坐下。

张韩接着说道:"说到那个人,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男生!他钢琴弹得特棒,而且不是文艺特招,是自己考进来的!而且是金融系的!是分数最高的了吧?"她朝"谢霆锋"看了一眼,以示求证。

"之一。""谢霆锋"口气中有些不爽。

"而且长得也特别帅,你们要是见到他……"张韩一个劲兴奋地喋喋不休。

我没见到他?我不但见到了他,还见过他穿着内裤刷牙的样子,我还抱过他呢!怎么样?比你强吧!于雷暗暗地想。

"他约我今天去练琴。"张韩看了看表,似乎已经约定了时间似的——其实陈可不但拒绝了和她散步的邀请,而且练琴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人就是这个样子啊,碰到自己高兴的事,喜欢的人,总是希望拿出来和别人说说,让大家都来分享自己的喜悦。有的时候,吹个小牛也并不为过,只要别成为个性的一部分就好。而像张韩这样的姑娘,小小的吹嘘甚至还会给她带来一层天真、率直的色彩。

于雷妒火中烧,几乎不能自持,连一贯的笑容都躲了起来,显露出掩饰不住的冷峻。

婊子!于雷恶毒地想道。

早知道就把你给了李明,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做贱人!陈可也是你能随便能说的么!

张韩注意到自己对面坐的两个男生都面有愠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言不由衷地补充说道:"要是不算你们两个的话,陈可就是我到目前为止看到过最有气质的男生了。"于雷依旧生着没人知道其真正原因的闷气,一句话也不想说。

"谢霆锋"在一旁没话找话。

张韩啜着手里的咖啡,暗自揣度于雷反常的表现。

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张韩得出了最终结论——他喜欢我!所以我说其他男生的好他就生气了。这个想法让张韩觉得很开心,因为于雷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在陈可之下。但是,既生瑜,何生亮!我已经有了陈可了,你虽然也很帅,但谁让我更喜欢人家呢?

但被人喜欢总是一件好事。张韩认定了于雷喜欢她,便突然对他有了一种带着几分内疚的亲近感,于是更加亲热地找他说话,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消沉下去。

如果于雷知道了她这个时候的想法,恐怕立刻就会坐飞机回上海,爬到东方明珠上,大叫一声,然后一气跳下来吧。

一直到将近十点半的时候,刘梦雨才姗姗来迟。她站到于雷身边打招呼,一边费劲地用拿着包的手去摘围在肩膀上的毛披肩——她是希望于雷看到以后绅士地帮助自己,把披肩拿下来。

谁知于雷只是看她一眼,冷冷地说:"都十点半了,咱们说好的是十点,赶快把稿子讨论讨论吧。"张韩觉得于雷的无礼是因自己而起,便觉得自己有义务来弥补一下他的过失。于是张韩很亲热地把刘梦雨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象老朋友一般地问这问那。

前几天在于雷耳中还象铜铃一般的笑声,现在听来竟是如此的刺耳,就象拿硬塑料去刮玻璃的声音,让人寒毛直立!

各人分了一下工,决定于雷负责润饰开场白和结束语,以及分配到他和张韩头上的八个节目中的三个。刘梦雨和"谢霆锋"各负责写他们一组中四个节目的串场词。

过了一会儿,刘梦雨完成了一个独舞节目的创作,娇滴滴地伸了个懒腰,把纸递给于雷,说道:"你看看,给点意见。"刘梦雨表面上的故作成熟掩饰不住内在的肤浅,于雷看着她写的这段词,心里实在是闷得慌:"女: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男:今天是一个温暖而舒适的秋日。

女:如果要把这个季节比作是味道,你会选择哪一种呢?酸?甜?苦?辣?

男:当然,我会选择甜。

女:是的,在这样一个晴朗的秋日里,**同学为我们带来了一支独舞——《甜》"小学生也写得比这个好!于雷心想。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去!要是有人说这是温暖的秋日我就服了你!除非你找着个神经病!还什么酸甜苦辣,你以为是做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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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陈可

陈可的面试可谓一波多折。

首席钢琴手的选曲把陈可吓了一跳——肖邦的《大波兰舞曲》,这首曲子以难度极高、技巧繁复而著称,在各种钢琴竞赛当中都鲜见有人弹奏。有一个号称"钢琴王子"的家伙在一个世界级的钢琴比赛里用了这支曲子,但陈可认为他台风太坏,并不十分欣赏。

陈可都有些不好意思弹自己的曲子了,虽然他对《幻想即兴曲》已经熟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若论对乐思的理解和对技巧的领悟程度自己是远远不及他的。陈可认为京大把他招进来绝对是物超所值。

陈可是所有面试者的最后一个。他还没把整支曲子弹完,评议会成员间就发生了激烈的争议。随即他们便觉得这些话被当事人听见不太好,就一群人拉帮结伙地出去了,但由于音量实在太大,陈可他们在屋内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以艺术系为代表的评议会成员力主上首席钢琴手,因为"连猴子都能听出来",他比陈可的技术要好得多。

另一派的主将则是徐颖,徐颖非常愤怒地指出,他们是在讽刺自己和其他许多同志们比猴子还不如。

"他弹得哪里比陈可好?"徐颖激动地嚷到,"连他弹的是什么我都听不出来,台下两千个观众又能听出来什么?"

马骏没有表态,沉思了半晌,说:"我倒是也觉得陈可的曲子更脍炙人口一些,新生文艺汇演主要还是要以观众的审美水平为主嘛。虽然我也觉得,哦……那个叫什么来的……弹得比较好,但陈可还是有水平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架子比较好,给人家外行人就是看一个架子么!照片展出去的时候也好看一些。"

徐颖闻言,立刻欢欣鼓舞地附和了几句。艺术系的人显然是气不过,因为陈可没有再见到他们回来。

几个评议会的人回来以后,把陈可和张韩留了下来。马骏拉着他们两个人罗罗嗦嗦地说了半天,大意就是说别人是怎么样的优秀,他们两个又是怎么样地不被别人看好,而自己又是怎么样力排众意最后选定了他们两个。徐颖也在一旁跟着表功。

"但是,"马骏说,"你们两个的问题还很大。在一个演出里排上两个乐器节目始终是有点多了,你们看能不能互相凑一凑,合并成一个节目。当然,你们独奏的部分还是可以保留下来的。"

陈可看了张韩一眼,说:"两个人一起的话,钢琴就主要是起一个伴奏和呼应的作用,要是张韩没问题我想我这边问题也不大。"张韩也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陈可问:"你会拉舒伯特的小夜曲么?"

"当然。"张韩说,"这是一定要练的东西。"

陈可于是坐到琴椅上,开始了前奏。第一个乐句结束时,小提琴的主旋律跟了进来,悠扬而舒缓。即便是马骏,也在一旁听得楞住了,他第一次为两个人的音乐默契而折服。

曲终,张韩意犹未尽,又提议说试试看G弦上的咏叹调。陈可虽然没看过谱子,但对旋律却不可能不熟悉,再说又只不过是跟着小提琴配上几个和弦,倒是也难不倒他。两个人的配合依然如上一首般完美。

马骏非常兴奋,连说:"上这两首就成了。"

后来他自己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妥,于是补充道:"要不还是挑一首,然后你们两个各上一个独奏?"

陈可倒是也赞成这个说法,但张韩却坚决反对,一定要多上一个双人节目。

"协奏的艺术效果绝对比我独奏强,但把陈可的节目砍掉太可惜了,还是他独奏一个,然后上这两首曲子吧。"张韩说。

对我来说反正没有什么不同。陈可心想。

马骏起先是同意了,后来又犹犹豫豫地觉得时间太长,便问陈可有没有短一点的独奏曲目,最好是控制在三分钟以内。

陈可便弹了一支巴赫的小奏鸣曲,还不到一分半钟。

马骏又嫌这支曲子太短,而且不够"脍炙人口".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肖邦的c小调夜曲,不长不短,正好在三分钟时停了下来。

张韩不知怎的,一晚上都显得特别兴奋,笑也笑得特别开心,而且不管在跟谁说话,都不停地往陈可这边儿看。临走的时候张韩问陈可要不要一块去散散步,再把几个乐句研究一下。

"不了,我想在这待一会儿。咱们明天再约时间一块出来练练,我们院里的条件不错。"陈可说。

张韩显然觉得陈可是在敷衍自己,有些沮丧,但仍然愉快地笑着,和他道了再见。

陈可却并非在敷衍张韩。今天的事情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又是那种时而涌起的感觉。

是孤独?是悲伤?是被拥挤?是被排斥?陈可说不上来,但他确确地知道那个感觉就在自己心里,堵着自己,刺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在无比烦躁中坐了下来,呆呆地听着风声树响,直到看见了他。

在那一刻,陈可觉得他就是被上帝派来解救自己的,来为自己抗起压在肩头沉沉的十字架。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到了陈可的身旁,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好象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就好象他没有任何其它的去处,在潜意识的引导下,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那天晚上,陈可第一次期待并且享受了别人触碰自己的感觉。他那样紧紧地环抱着他,嘴里说着些俏皮话,陈可愿意为这一刻而付出十年的寿命。

紧一些,再紧一些!不要放开!不要离去!

可他的手臂渐渐地松了下来,放了下来,陈可感到全身的力量都随着他的手臂离开了自己。

尽管如此,他的轻声细语依然给了陈可极大的安慰,陈可感到安全、放松和难得的无忧无虑。

陈可躺在于雷的臂弯里。秋风就象外婆的手,轻轻地拍打着他,他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倦意,想要就这样睡去。

啊……对了!明天还和张树他们约好了要出去玩!这个念头让陈可从伊甸园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得回去了,明天还和宿舍里几个哥们约好了要去颐和园。"

于雷理解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陪着陈可往宿舍走去。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住在京城的刘海斌回了家,大家又约好周日再去。

星期天一早,陈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

是张树。

"快起床了,小懒蛋。跟哥哥们到颐和园玩去。"

陈可不甘心地从梦里走出来,迟钝地穿上内裤,翻身下床。他经过301门前去洗漱间。于雷还没起床呢吧?陈可心想。刷牙的时候陈可往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头发稍显得有些凌乱。他随手地抓了两把,往两边甩了甩,头发很自觉地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这时镜子里冒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尽管是左右相反,但那眉眼之间的神气依旧被真实地反射出来,在陈可的眼中形成映象。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进来的人是于雷,陈可奇怪地问道。

"没辙,"于雷看着陈可答道,"今天非得一大早找马骏去,十点的时候约了其他几个主持人商量稿子的事。"

陈可于是想到自己也应该尽快找张韩练习练习,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周日的清晨,洗漱间里没别人。陈可和于雷面对面站着,没有再说什么话。陈可很满足于这种安静,在这种气氛里,他可以很愉快地回忆起昨晚的情景。

洗完脸,陈可象前天分手时一样,淡淡地和于雷道了再见,转身往寝室走去。

于雷楞楞地目送他消失在门外,他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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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雷挣脱了李明的环抱,出去刷牙洗脸。今天是FA学院迎新晚会的日子,昨天说好了主持人4点钟到场,最后再去把过程顺一下。虽然说是随兴主持,但是关于怎么介绍游戏规则,怎么调动现场气氛,一些必要的台词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同时还要准备几个包袱,能在冷场的时候抖落一下。

吃完饭,于雷就去了法律图书馆,顺道买了本Newsweek Asia Pacific准备一会儿看。到了法图,于雷先找了一篇宪法老师指定的论文看了,接着把Newsweek翻了翻,把不认识的词记了下来,准备回去查。

这就已经两点多了。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于雷把晚会的全过程在心里仔细地过了一遍,哪里需要做什么,哪里需要说什么,都谙熟在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树广场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有演出任务的人正一遍一遍做着最后的排练,院会的干部忙着检查设备、安放桌椅和装饰现场。到了六点左右的时候,终于大功告成了。

广场总体成北高南地的地势,在高处砌起了一个类似于舞台的东西,这是主持人的领地。围着舞台摆着几十支红色的大蜡烛,等待着一个火种把它们全部点燃。

在广场的入口处安放着一溜四张长桌,上面摆了很多小吃、饮料和一次性杯子,所有的来客都可以任意取用。椅子按照每个班的人数分成四组——文体部决定要以班级为单位在游戏中分出个高低,并且准备了相应的奖品。

从六点半开始,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进场,围在广场北部三条边上的灯亮了起来,有工作人员开始一支一支地把蜡烛点燃。

由于大家还都是刚入学的小孩子,一有集体活动还是习惯性地一涌而上——只是他们这时还不习惯没有强制力的生活,其实只要他们不想,没有任何人能逼着他们来参加这种晚会。七点还不到,场里就已经坐满了。于雷在场边上晃来晃去,李明正和林闻一道冲他挤眉弄眼地吹口哨。

于雷上场的时候,李明带着宿舍的两个哥们在下面尖声尖气地喊:"帅哥!帅哥哦!"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于雷拿起话筒冷冷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的热情,不过我实在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底下的新生们大笑了起来,连坐在中间位置的院长和年级主任都被逗地直乐。这是一个好得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于雷简单地说了两句,便邀请院长上来致辞。

"院长,麻烦您稍微短一些,"于雷一本正经地说,"尽量别超过一个小时。"包括院长在内的观众都会心地笑了。

院长从于雷手里接过话筒,笑着说:"既然有人不想让我说话,我就不说了,不过你下次要是上我的课可得小心点。"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于雷笑着接过话筒,非常自然得体地过渡到晚会的主体节目中。

那天晚上大家都玩得很高兴,所有人都对于雷的主持风格赞不绝口,纷纷表示等他主持新生文艺汇演的时候也要去看。

"到那个时候,说什么话可就由不得我了。"于雷解释道。

周日于雷到团委找马骏拿了节目单,他迫不及待地在上面寻找陈可的名字。

下半区。

第一个节目。

C小调夜曲钢琴独奏陈可

小夜曲(舒伯特)钢琴、小提琴协奏陈可、张韩

G弦上的咏叹调钢琴、小提琴协奏陈可、张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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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于雷

周五子夜,离第二天的凌晨还差五分。

经过农园,从商店街穿过去,再走过澡堂前面的空地,于雷在艺园前面看到了陈可。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无非是夜读之人疲惫的身影。间或传来一些吼叫,是醉了的或没醉的人,被郁结愁肠折磨的呻吟声。

往42楼去的路上没有光,惟独学五边上的路灯,在肃杀的秋声中闪烁。

秋夜,天凉得紧了。只有一个少年孤孤单单地在台阶上坐着。于雷认出来那是陈可。

陈可坐在那儿,京城里飞扬的尘啊,土啊,都消沉了下来,不忍往他身上招呼。

他也看见了于雷,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人出声。

静。

夜空象缀满了粉笔灰的黑板,上面如此写着。

于雷头一次没有了见面时的慌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李白的老婆和女儿叫什么?"陈可问。

"恩……不知道啊,叫什么?" "老婆叫赵香炉,女儿叫李紫烟。" "真的么?" "真的,因为’日照香炉生紫烟’." "哦,那李商隐要怎么说呢?" "怎么说?" "蓝田日暖玉生烟。" "恩,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李白。" "为什么?" "因为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他那儿不太听使唤。"静。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坐着,坐着,突然一起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涕泪纵横,笑得天真烂漫,笑得神采飞扬,笑得无拘无束,笑得无止无休,笑得天上的星星也因此而动容,笑得满地的秋叶都为之而心动。

在一刹那间,这个世界又充满了声音,风声,树声,天声,地声,交然杂响,仿如天籁。

陈可笑得伏在于雷身上,左手压着右肩,头和头近在咫尺地挨着。

于雷把右手抬起来,搂住陈可的脖子,使他和自己贴得更紧,闻着他淡淡的香味,听着他似近而远的声音,愿意就这么永远地坐下去。

"你干什么去了?"陈可说。

"找书包。" "找着了?" "没找着。" "要紧么?" "不要紧。" "能找着?" "能找着。" "那你又在干什么呢?"于雷说。

"坐着。" "还有呢?" "弹琴。" "然后呢?" "被胖子打了。" "恩?打哪儿了?" "眼睛上。" "疼么?" "疼。"于雷把陈可的头扭向自己,在他眼睛上轻轻吹了吹。

"还疼么?" "不是这只眼。"于雷又在他的左眼上吹了一下。

"现在呢?" "好多了。"两人又笑了起来。

他们相拥而坐,很久,很久。陈可告诉于雷自己钢琴演奏的事,于雷也告诉陈可自己主持节目的事。

"但我不一定能上场,因为有一个男生也报了钢琴独奏,他弹得比我好。" "没人弹得比你好。"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听过我弹琴。" "我就是知道。" "我外婆就弹得比我好。" "我是说除了你外婆。" "呵呵,你狡猾,你刚才还不知道我外婆呢。" "谁还没有外婆呢,我当然知道。" "你就是狡猾,狡猾的家伙,我以后就叫你老狐狸得了。" "那你就是小松鼠,嘴巴整天嚼巴嚼巴地也不知道说了点啥,一碰上老狐狸就傻了眼了。" "老狐狸。" "小松鼠。小松鼠要是弹不了琴也要去看老狐狸主持节目啊。" "小松鼠去,我可不去。" "那老狐狸就要生气啦!" "老狐狸狡猾得很,小松鼠去了也是送死,生不生气的有啥区别。"于雷觉得陈可可爱的让人心碎,实在是按捺不住,两只手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老狐狸生气啦!" "小松鼠要变成压缩饼干了!"于雷不敢把他抱得太久,权当开了一个玩笑,把手松开了。

一点左右的时候,陈可说他明天一早要和宿舍的哥们去颐和园,于雷心里酸溜溜的,但也只好恋恋不舍站起来,陪着他朝宿舍走去。

301门口。于雷向陈可道别。

"晚安了。"陈可说。

这个甜甜的声音迟到了一天,于雷幸福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于雷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地无可不可,直到三点多才在爱的幻想中沉沉睡去。

于是第二天起得迟了,等于雷穿好衣服的时候,张勇早已经出去自习,林闻和李明都安静地坐在电脑旁,把声音放得小小地在看动画片。

于雷凑过去,李明把他抱住坐在自己腿上。原来是幽白,小时侯倒是挺喜欢,现在看觉得有点傻忽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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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睁开眼,于雷见林闻正冲着自己笑。林闻说他昨天半夜跑到外头吐了一阵,现在张勇还在外头拖地呢。

"那味儿~"林闻说,"我简直就是被你给熏起来的。"李明也凑到床边上,尖着嗓子说:"亲爱的,你醉了,让臣妾来服侍你。"接着就翻身上了床,逮着于雷的浑身上下到处挠他痒痒。于雷笑了半晌,觉得还是晕得不行,只好赶紧求饶。

"臭小子,你还记得昨儿晚上抓老子哪儿么?"李明压在于雷身上审问道。

"这哪能忘得了啊。"于雷拧过头去,示意林闻到自己身边,轻声地嘀咕了两句。

林闻听罢在一旁大笑了起来。

李明作势要掐于雷脖子。

于雷赶紧求饶:"好哥哥,我晕得紧哪,您行行好给我倒杯水来行么,嘴里涩。" "那是,都是稀盐酸哪。"林闻一边倒水一边说。

李明把水接过来,递给于雷:"这种喝法我都撑不住,你可注意着点。"他们对我都很好。于雷心里充满着温暖。

歇到快吃午饭的时候,于雷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张勇替他打了一份饭上来,于雷本来要让他拿自己的饭卡去,争奈他执意不肯,也只得作罢。

吃了二两米饭下去,于雷觉着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毕竟是二十岁不到的人么。要是换成我爸,于雷心想,还不得躺个两三天?不过他的酒量也远在我之上就是了。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于雷很自豪地把自己再度醉酒的事迹通报给了爸妈。他妈一个劲地怪他不知道爱惜身体,他爸却乐呵呵地猛夸于雷越来越象他自己。他妈于是抢过电话:"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么?到时候家里躺着两个醉鬼,你们自己收拾自己!"

下午四点,于雷先去法学院走了一遍场,看看现场到底是怎么布置的,然后去澡堂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晚上还有新生文艺汇演的主持人选秀,虽然是走过场的东西,还是认真对待的好。

于雷到了会场,把来者都打量了一下,实际上这些人里头还真没有几个赶得上原先那四个人的——王星的活傻子都能干,就不把她算在内了。

面试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先拿一段稿子让你念,再给一个情景让你掰,不一会儿就应付过去了。马骏在面试之前就打好了招呼,让他们五个人待会留一下,有重要的事情吩咐。

面试结束了,就剩于雷几个在会场里瞎聊。张韩说她明天还有个人节目的初审,抱怨这几天刚进学校就被累得半死,但在听了于雷近期的行程之后也不由地直吐舌头。

过了一会儿,团委的其他干部出去了,马骏示意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顿),主持人肯定就是你们几个,是不是(短促)?但(重音),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们今后的任务是非常繁重的(把de重重地读成di)!明天(顿),是节目初审,基本就要敲定下来,然后(重音),你们就要负责写主持人脚本,下周日之前必须全部搞定,我们这边出终审结果,再下周合排,再再下周演出(语速奇快)。"马骏停了一下,说:"你们要有一个人后天找我拿节目单,并且负责召集一下大家,"他的眼光在五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和于雷四目相对,"你来负责一下吧。"于雷有些吃惊,他觉得象马骏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看中自己的才对。但既然米已成饭,便也不好推辞,点头接受了下来。

又多了一档子破事!于雷想起烟雾飘渺中的图书馆和陈可,不禁一阵心痛。

星期五又是法学概论和宪法,下午是高数,四点以后又要去走场,帮着院会的人搬设备——胡丹似乎很欣赏于雷的体格,总是拣些奇大无比的设备象HI-FI之类的让他去搬,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指挥别人布置桌椅。

一直到了十点半,院里看门的老头已经来赶他们走的时候,各项灯光音响才全部调试好,立式话筒和表演的位置也都标示了出来,从模拟法庭搬来的桌子椅子占满了大半个场,倒也挺象是那么回事的。

于雷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宿舍,灯已经灭了。他浑身腰酸背疼,一头栽倒在床上直哼哼。

李明看他累得不行,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过来给他上上下下地揉起来。李明从小就练项目,也是久病成医,再加上手上有劲,对按摩还是很有一手的。于雷舒舒服服地趴着,听凭李明摆布,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这就是人生最快意的时候。

"行了,别挺尸了。"李明在于雷屁股拍了一下,"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放松放松就好了。"于雷站起来,笑笑地在李明肩膀上捶了一下。

李明也没说啥,出去刷牙了,但一路上都哼着小曲,似乎心情不错。

就在于雷也拿起牙缸准备出去洗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把书包带回来。

糟糕!晚上搬东西的时候随手把它放在桌上,走的时候忘了拿了!于雷想到自己的钱包也放在里面,便赶紧奔出宿舍,往法学院跑去。

到了法学楼的时候,院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于雷只好寄希望于自己的书包别被"好心人"收留。

书包没有找着,可在回宿舍的路上,于雷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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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于雷

于雷从洗漱间回到寝室,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今天对陈可愚蠢的举动完全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

于雷正在擦身子的时候,陈可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招呼以后,陈可站到了自己旁边,于雷欣喜若狂。

这时候,于雷发现陈可杯子上的小熊和自己毛巾上的图案是一样的,这个巧合似乎也在向于雷暗示着他和陈可之间的缘分。于是他象很高兴地指出了这一点。

而陈可却说:"我以前就知道了。"以前就知道?于雷觉得很纳闷,难道他以前就在这里见过我?那为什么他不跟我打招呼呢?于雷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便干脆开口问道:"啊?你以前在这儿碰到过我么?"陈可把牙刷送进嘴里,没有做声。

于雷觉得要是巴巴地再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干吗这么急不可耐的呢?于是就拿起牙刷在陈可的腰上轻轻捅了一下。

陈可浑身抖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恩"了一声,扭头看着于雷,脸上似有愠色。陈可看了他一会,依然没说话,又转过头去刷牙了。

于雷心里凉了半截,只好悻悻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寝室。

临走时于雷在陈可背上拍了一下,说:"先走了。"于雷希望他至少能够转过头来,对自己笑笑,甜甜地说声:"晚安",或者再不济也能说句:"好,改天见。"可是,陈可只是又"恩"了一声,连头也没回。

于雷的心彻底地凉了,拖着麻木的双腿,往走廊的尽头走去。他没有看到背后的目光。

星期三。

今天于雷只有一节体育课,他选了网球班。网球班的老师是个很年轻的男老师,很有活力,讲课也很清楚。课上主要是给大家介绍了网球的起源、四大公开赛和一些基本常识,做了一些基本的步法、挥拍练习。

晚上九点,于雷只身来到校会。

京大学生会在南门一进来的一幢小楼里,很有些年头,但平实的砖木结构历经风雨,却仍然焕发出青春。除了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这是28楼。底层的三间房都是学生会的地盘,进门左手第一间是校会常务代表会的办公室,右手是研究生会的办公室,里面的一间很大的套房是校会执行委员会的根据地所在。

于雷照着臧玉的指示,径直走向了最里间的办公室。办公室是套间结构的,外面一间安置着各部的文件档,所有的活动设备和桌椅也都在这里堆放,北面一间用一扇门隔着,现在它并没有关,表示正有人在里面。

于雷走了进去,见臧玉果然已经在等自己了。他坐在靠窗两张办公桌的下首位置,上首处还坐着一个年龄不好判断的人,但可以判断的是他在学生会的位置——一定是高于坐在他对面的臧玉的。

臧玉看见于雷,便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用另一只手指向上首男,说:"这是我们学生会的袁和平袁主席。"接着他把头转向袁和平,"这就是我上次提过的于雷,人很能干,我准备让他做我的副部。"袁和平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和于雷握了握手,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袁和平说话的腔调和马骏出奇地相似,于雷很惊诧这种令人不快的一致性到底是来自何方。

袁和平把脸上堆起的肉略略放松了一些,似笑非笑地说道:"大一一进来就做副部的(长音),在京大历史上都不多见(故作平淡)。不过既然陈言和臧玉都这么大力举荐你(长音),我相信他们是不会看错的(顿、有力)。不过(激昂),有一点我要先说(佯装温和),既然来了(顿、极有力),就要好好干(顿),不要让同学们失望!"袁和平说话的铿锵有力让于雷想起了希特勒在纳粹党员大会上的演讲。一个懂得语言艺术的人一定不会不知道,口语表达的力量从来不是靠重音表现出来的,只有平和、生活的语调才是震撼力的真正源泉。

"放心吧,"臧玉在一旁说,"于雷肯定不会让别人失望的。"于雷觉得要是自己也跟着信誓旦旦地保证就有点恶心了,便在一旁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同意袁和平和臧玉所说的话。

渐渐的,办公室里的人多了起来。

先来的是学生会主席团助理,类似于协调员的角色,是一个叫牛娴的女生。

于雷觉得牛娴纯粹就是毁在她这个名字上了——女孩子宁可是跟妈姓也不要取这些牲口名。不过后来于雷听说牛娴她妈姓熊,她外婆稍微好一点也姓苟——好么,在祖一辈上就把儿孙的路给绝了。牛娴光是姓牛也便罢了,可她的形容举止、为人做派也渐渐地和自己的姓接近了起来,尤其是那一对大鼻孔,忽悠忽悠地让人看了就发笑。牛娴身上还有股难以明言的怪味儿,每次她凑过来跟于雷说话,他就尽量只用嘴巴呼吸,导致牛娴老是觉得他是不是感冒了,说话怎么嘟嘟囔囔的。

更要命的是,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可长得丑还四处去吓人那又能怪谁呢?

于雷经常在路上看到她,穿着象鱼网一般的东西,一嘟噜一嘟噜的黑肉从各种孔孔洞洞里钻出来,象是要被凌迟处死的犯人,先拿个东西把肉勒出来好下刀。

渐次来的是三个副主席,办公室主任和文艺部、女生部、学术部、实践部、生活部、宣传部、技术部和外联部的各部部长与骨干副部。臧玉带着于雷一一和大家打招呼。和上次在桌球房一样,办公室里的人一听说于雷要主持新生文艺汇演,马上就把他引为自己的圈内人,并且立刻觉得和他亲近了几分。因此,第一次出现的于雷居然成了办公室的焦点,大家都在讨论他和学校里的某位某位牛人谁比较帅的话题——由于于雷是新面孔,更重要的是,那某位某位牛人现在并不在眼前,于是大家都一致同意于雷要比他们帅多了。只有牛娴坚持说大二当年的文艺汇演主持人巨象陈冠希,她喜欢陈冠希喜欢得要死,所以于雷没法和他比。

于雷觉得在这些人当中他还是更喜欢陈言和臧玉,这两个人的热情让人觉得真实,平和,鲜有那些随处可见的雕饰与浮夸。女生部的两个姑娘也相当可爱,大大咧咧的,刚见面就和于雷跟哥们似得开起了玩笑。

由于是全体主要干部会议,屋子里已经闹哄哄地挤满了人,连沙发扶手上都恨不得坐上两个。于雷见椅子不够,就在一旁站着。臧玉看了便非要他坐自己腿上,于雷死活也不肯,最后还是和他一人一半挤在了一张折叠椅上。

这个时候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胖卷毛从门后踱了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起立致敬。于雷知道这一定是学校的某位领导,便也跟着站起来。

臧玉悄悄地跟于雷说卷毛是团委的重要干部,分管学生会工作。从那一年的政治风波以后,京大的学生会秘书长都由团委指派,从而牢固地把握学生的政治走向,严防擦枪走火。

袁和平从上首的位子上站起来,让给卷毛,自己则在他旁边站着。有人想要让座给袁和平,也被他自己制止了,并且在卷毛身边摆出威严的姿态——他知道站在最高领导旁边的永远是第二高领导。

卷毛用和马骏、袁和平一样的语调,磨磨蹭蹭地布置了一下团委的最高指示,反反复复地说那几句"健康向上"、"贯彻精神"的破话。

到底还有人说人话么!于雷听着就觉得心烦。

这时卷毛看见了于雷,开口道:"有新成员加入啊。"袁和平马上接口道:"是大一的新同学,很能干,马上还要主持新生文艺汇演。"于雷站起身来自我介绍了一番。

卷毛点了点头,看了于雷一眼,缓缓地说:"明天选秀之前先不要到处去说,影响不好。"压根就不是我说的……于雷委屈地想。不过思量一下这话倒也是为自己好,于是心下对卷毛的嫌恶之情便也不住少了几分。

卷毛接着说:"体育部的工作是需要激情的,适当补充一些新生力量也是有必要,"他看了袁和平一眼,"你们要多帮带提携,让新同学尽快成长起来,不要搞得向去年一样那么狼狈。"卷毛似乎对去年学生会的工作不是很满意。

卷毛又罗嗦了几句,便起身走了,大家又都站起来热烈欢送。临走时卷毛还回头扫了于雷一眼,于雷忙摆出一个经典的笑容,目送他离开。

袁和平又坐回那个被卷毛的大屁股烤热的椅子上,盯着小记事本看了看,说道:"这样吧,今天是第一次开会,又有新同学加入,咱们干脆把会议室搬到酒桌上去得了。走吧,西门去。"屋内一片欢腾。

那天晚上是于雷第一次踏进那间小小的酒楼。

京大的西门外头有一溜小饭店,卖些烤串之类的东西,"西门鸡翅"甚至还做出了名气,很多华大,民大的人都曾经慕名而来。要是在京大待了四年没吃过西门鸡翅,也就不算是完整地体验过京大的生活。

那个酒楼在这一带是小有名气的,因为它的烧烤做的比别处好吃一些,室内的布局也更让人舒服。

因为是星期三,人并不多,若是赶到周五或者周六的晚上,这里是要一直热闹到凌晨两三点的。

学生会的将近二十号人浩浩荡荡地进去,引得里面的几桌客人一阵侧目。他们在最里面的两张大桌子上坐了下来。服务员过来点菜,袁和平说先不必忙着要吃的,把酒上来就行,看来他是不准备让大家痛痛快快地吃饭了。

一箱啤酒搬过来,袁和平亲自给每个人倒上,经过于雷的时候还很亲切地拍了拍,说:"都是自己人了,放轻松点。"我紧张个鬼啊。于雷觉得这句话很滑稽。

都满上了酒,只有女生部的一个副部倒了一杯饮料,袁和平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赶紧继续酝酿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情绪。过了良久,袁和平站起来,深情地回顾了上个学期学生会主席竞选的惨烈斗争,感谢在座的各部部长和副主席对自己的大力支持,并且希望能够和在座的每个人密切合作,团结一致,为给更多的同学提供福利而不懈努力。

"干杯!"袁和平直着嗓门说。

"干杯!"大家都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袁和平叫了60串鸡翅、一百串羊肉和一百串板筋,又给每个人叫了一串腰子。

所谓的西门鸡翅也不过就是两个翅中,用两根棍串着,在火上烤得黄黄的,油滴了嗒拉地就端了上来,接着你就吃吧。西门鸡翅在还没有前面"西门"两个字的时候是两块钱一串的,有了西门之后就变成了三块钱一串,可见京大的无形资产之巨了。

于雷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比肯得基的好吃,价钱也便宜。其它象羊肉串什么的跟以前吃过的也差不多,于雷没吃出有太大的不同。

刚吃了两口,臧玉便冲于雷举起了杯子。

"欢迎来咱们部,以后咱们就跟兄弟一样,"他回头看了看在自己边上的另一个副部,"刘敏也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问他都是一样的。"刘敏也举起杯子:"以后多照应啊。"于雷和他们两个碰了一下,痛快地干了下去。

接着是频繁的互相灌酒。于雷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从袁和平,陈言开始一个一个敬了一圈;然后又到那一桌上,和文艺、女生、技术、宣传、办公室的人喝。当然了,过了一会儿,其他各部的同志们也纷纷过来敬于雷。起先的时候,大家还豪气万丈地一杯一杯往里灌,渐渐地,便都有些支撑不住,杯子里的酒开始少了起来。于是,便听着有人喊:"怎么着!喝人家都是一杯杯地喝,到我这儿变半杯了!给我满上!"——这是快醉了。

没辙,还得接着来。有聪明的人偷偷拿茶壶往啤酒里面对一点,但不能对得太多,否则就变得浑浑浊浊的,象上火时撒出来的尿一样。干这种事一定要小心,要是被人抓到,那自罚三杯是绝对免不了的,而且都没人来同情你。

于雷的酒已经喝到了七分,眼看就是要趴下了。陈言于是过来和臧玉一块把他的酒都挡了下来。

对这种情形于雷并不陌生。

就在一个月之前,当于雷的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所有相好的哥们姐们都来替他祝贺,在饭店里开了满满的两个大包厢。也是象这样,每个人都来劝于雷一杯,直喝得他人仰马翻。最后亏得两个兄弟把他架着,要一辆车送回了家。

于雷他爸拿拳头在他脑袋上凿了一下,"好小子,现在比我都能喝了!"于雷大着舌头道:"老爸,你……你不行了,以后全得看我的。"他爸一阵感动,接着就听"哗"的一声,被于雷吐了一身。

今天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于雷的意识倒还清醒,就是脚底下晃得厉害,一路上不管冲谁都是一脸的傻笑。臧玉搂着他,陈言在一边看着直乐,捏着于雷的脸颊说:"天底下就没有不傻的人,只要是灌了几口黄汤下去,哪怕你是精成什么样帅成什么样,也就是这副德行了。"于雷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已将近2点了。他趴在李明的床沿上,笑嘻嘻地朝他脸上喷了一口酒气。李明象是被于雷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于雷把手悄悄地从被子底下伸进去,找准地方狠狠地抓了一把。

"哇~硬的很勒~哈哈,我有一帘幽梦~"于雷开心地唱道,他总算是报复了李明一把。

李明哼哼了一声,把那话儿往里缩了一下,糊里糊涂地说道:"亲爱的~快上来吧。" "呸,做你的春梦去吧~"于雷狞笑着在李明鼻子上捏了一把,摇摇晃晃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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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陈可

这个时候的陈可正在电话上听着徐颖的唠叨。

徐颖是来通知陈可新生文艺汇演初审的消息的。

"这几天从团委得到的消息,"徐颖说,"政管院居然也冒出来了一个弹钢琴的!还是被京大交响乐团特招进来的!马骏一见我就说他弹得怎么好怎么好,反正说了半天又绕到什么贝多芬’第八交响曲’上去了。嗨,这个马骏!我当时就跟他说了,新生文艺汇演不是钢琴比赛!他弹得好让他到乐团去弹去么,为校为国争光多好!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而且你是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我当时就问他,观众是想听钢琴还是想看帅哥?你以为大家都很高雅么!我告诉你,马骏当时就哑了……"陈可都不知道徐颖怎么能一次说那么多话,只好乖乖地在电话这头听着。

徐颖说了一会儿见那边鸦雀无声,还以为是电话掉线了,于是冲着听筒"喂"了两声。在听见陈可的答复之后,徐颖有些怏怏不快,自己在马骏面前费了这么多口舌替他说情,这小子居然听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于是勉强说了两句"好好练,咱们绝对不能给院里丢脸"之类的话,便草草收场了。

陈可挂了电话,跟张树说:"徐颖姐真够能说的,要搁在三国那会儿诸葛亮根本没戏。"张树笑了笑,说:"就是那么个人,整天叨叨叨,叨叨叨的,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何进也在一边插话:"要是娶了这么个老婆还不得被叨死!"陈可觉得"叨死"这两个字用得很妙,说道:"叨死事小,失节事大。张树可得小心提防着些啊。" "要是谁有这个危险的话也绝不是我。人家徐颖姐一准是看上大帅哥小可了,这谁还看不出来啊。"张树笑着说。

陈可虽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这一句"谁还看不出来啊"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打鼓。这话他也是从小听多了——很多事虽然"谁"都看出来了,可就是"我"没看出来啊。

"就是,"刘海斌也在旁边附和,"咱们院从上到下谁能比得上咱们屋小可啊,徐颖那个老骚包一准是早早地瞄上了!你要小心!"海斌和徐颖的室友是一个中学出来的,常跟陈可他们转述一些徐颖的骚人骚事。

"不是说真的吧……"陈可真得开始有些担心了。

张树撸了撸他的头发,"有哥们保护着呢,怕她做甚!要是敌人来了,还有海斌、何进这样的好同志愿意舍生取义,奉身献佛呢。"陈可听出来他确是在玩笑自己,便也摸着自己的头发笑了。

去刷牙的时候碰上了于雷。

于雷正在擦身子——澡票是限制供应的,而且谁也没空天天跑澡堂,就只好就着凉水拿毛巾擦一擦。于雷见陈可走了进来,便很亲热地在他腰上捏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于雷每次看到熟人都喜欢这捅一下那捅一下的。

陈可笑着跳开老远,他是最怕别人胳肢自己的,往往是人家还没动手就已经开口求饶了。

陈可走到于雷边上,往杯子里倒上水。

"咦?你的小熊和我的好象啊。"于雷展开自己的毛巾说。

"我以前就看见了。"陈可说。

"啊?你以前在这儿碰到过我么?"于雷问。

陈可发现自己失言了,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只好埋下头去刷牙。

于雷见陈可不吱声,便又拿牙刷在陈可腰上戳了一下。

陈可满嘴的牙膏,"恩"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于雷,见于雷正俏皮地看着自己,便把刚才的尴尬释怀了,拧过头去继续刷牙。

于雷已经洗漱完毕了,在陈可背上拍了拍,说道:"先走了。"陈可照样"恩"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于雷健康的背影,低腰的七分裤半松半紧的挂在髀骨上,还是入学时穿的那条。陈可想到当时那个陌生的男孩现在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朋友,心里觉得乐滋滋的。

徐颖的话并没有给陈可带来什么压力。对他来说,只要能弹琴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上不上场演出,自己会不会被别人比下去并不是什么十分紧要的事情。

陈可在接下来的几天还是照样去练琴,从下午四点弹到晚上七点,然后去吃饭。

周五六点左右。

陈可刚刚弹完一首车尔尼的练习曲——《钢琴练习曲五十首》作品740,这首曲子有相当的难度,是学钢琴的人往中高阶发展一定会碰到的曲子。陈可伸了个懒腰,突然听见后面有轻微的蟋蟋嗦嗦的声音。陈可奇怪地转过身子,因为他都会把门关起来独自练琴,以前也从没有人进来过。

一位先生正做在最后排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面包。他看见陈可转过头来看他,于是站了起来,说:"我在这听你弹琴,不要紧吧?"陈可笑了笑,说:"没关系,我给你弹一支夜曲吧,可以增进食欲。"陈可对听众一向是极其宽容的,他喜欢另外一个人注视自己,聆听自己的感觉。

那人仰着身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你了。"陈可弹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虽然没有小提琴的呼应,但依然保有名作的魅力。

一曲终了,陈可回头看,那位先生还是那样坐着,面包依然拿在手里。

"不好听么?没有提琴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丰满吧。"陈可说。

那位先生摇了摇头,只是连声说:"弹得好,弹得好。"陈可好奇地看着他,他说:"不用管我,你弹你的。我一会儿就走了。"于是陈可便自顾自地练了起来,不过他觉得让一个吃饭的人听诸如蓝色狂想曲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太好,便还是随意弹了几首小调。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先生已经离去了,就好象从来没来过一样。

虽然已经练得不能再熟,陈可临走前还是把自己的表演曲目完整地演奏了一遍。

《幻想即兴曲》,升c小调,肖邦。

八点,艺园排练厅。

一大堆兴奋的一年级正挤在厅外的回廊里,到处回荡着台词、音符和扯淡发出的噪音。厅内马骏正带着七人评议会的成员一个一个地审节目,陈可看到一拨一拨的人进进出出。他和其他乐器类的演员都排在最后,大概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才能轮得到。

陈可一个人靠在墙根站着,不断地有男男女女无谓地过来搭话。

为什么人非要聊天不可呢?陈可心想。保持沉默难道就是这么可耻的一件事么?到处去问别人的院系、籍贯难道就是那么有趣的一件事么?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有什么不好?虽不至于要三省吾身,可利用利用这些被浪费掉的空闲想想自己,难道不是更有益处的一件事么?

陈可奋力地从人群当中挤出去。可正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在排练小品的胖子把手舞到了陈可的左眼上。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往陈可的颅腔深处袭来,他捂着眼睛退到了墙边。周围的人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胖子一个劲地在陈可的背上乱揉,嘴里说着些没用的道歉的话。

把你的油手从我身上拿下来!陈可恨不得要叫出来了,但他终究也没有吭声,只是把胖子的手给甩掉了。胖子有些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他还觉得陈可气量太小,于是跟旁边的人耸了耸肩,作了个蔑视的表情。

陈可的右眼依然完好,他虽然看见了胖子挑衅的蠢样子,但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一个人往楼下走去。

人群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胖子又肆无忌惮地到处抡胳膊,只有一个女孩挤开了一条路跑到陈可身边。

"别压着眼睛,"女孩说,"睁开我看看。"陈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相信对方的专业性,于是放开手,渐渐地把眼睛睁开。

女孩把他拉到光线好的地方,贴近他的眼睛看了看,说:"不要紧,就是破了些毛细血管,不严重,休息休息就好了。看东西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陈可答道。

"那就好。"女孩说,"我以前也在眼睛上挨过一下,我爸爸是医生。" "是么,谢谢你。"陈可笑着说。

"恩。"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路跳着上楼去了。

陈可坐在艺园底楼的台阶上,吹着凉风。

艺园正对着家园餐厅,两条不成形状的路从它身边经过,在十字路口形成了一块开阔的荒坡;公共浴室和它拉成一条对角线,斜分着路口;与它隔着一条马路的是学五食堂,再过去就是校医院。这一带是生活区和学习区交接的地方,往各个宿舍去的学生都会经过此地。

陈可就这么坐着,看人来人往,看着他们或有说有笑,或面无表情,或阴沉沮丧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这间学校有这么多人啊,每一秒钟都有两个人在某处擦肩而过。可有谁曾经真正地认识过谁,了解过谁?不过擦肩而过罢了。纵使略有停留,也不过是为尽欢而散埋一个露骨的伏笔,最后还不是在争名夺利的硝烟当中各奔东西?不堪一击的友情啊,不要也罢,至少我还有我自己。

陈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是头顶的灯光留下的印记。

陈可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形,他并不在里面。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他和其他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不同?陈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清楚,陷得越久,伤害得越深。就这样吧,这样挺好。

结束了面试的人从艺园里不断地走出来,经过陈可,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两眼。陈可确定刚才走过的很多人都在一边走一边在讨论自己。唉,人要躲到什么地方才能避开别人的目光呢。

他突然羡慕起那个七人评议会的组长,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马骏来。他是那么享受他人的目光,甚至在没有人注意自己的地方还一刻不停地寻找它,哪怕自己幻想一个、一些、一群出来。

One’s meat is another’s poison.陈可深刻地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个胖子也出来了,装作没有看到陈可,还在手舞足蹈地大声谈着自己成功的演出。

你根本不用演,你的存在就是一出可笑的悲剧。陈可恶毒地想道。

过了很久,陈可觉得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到排练厅。回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可那个给自己看眼睛的女孩还在。陈可冲她笑笑,她也笑笑,问道:"你是什么节目?" "钢琴独奏。"陈可说。

"我是小提琴独奏,你准备弹什么曲子?"女孩接着问。

"《幻想即兴曲》。"陈可依然是有问有答。

"真的?!"女孩惊讶地说,"肖邦的曲子不好弹啊。" "再难的曲子练上十年也就不难了。"陈可笑着说。

女孩笑着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叫什么?" "陈可。可口可乐的可。"——陈可标准的自我介绍。

"我叫张韩,是经院的,你呢?" "光华,金融系的。" "太厉害了,"张韩带着赞美的神情说,"你不是特招吧,我没在乐团见过你。" "不是啊,钢琴就是随手弹弹的,不能和你们专业的比。"陈可说。

张韩迟疑了一下,靠到他边上轻轻地说:"那边那个男生是今年特招的钢琴手,弹得特好,是学校硬把他收进来的,大家都说他是以后的首席钢琴手呢。"张韩有些替陈可感到惋惜。

陈可顺着张韩的目光看过去,那个首席钢琴手正靠在墙上,两只手在空中舞动,陈可看出来其中有一个ff非常强和弦的动作——手指在琴键上迅速地爆发之后立刻将力气卸去,留下一个闪电般的惊叹号——这是很需要力量与技巧的动作。

"呵呵,那看来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陈可笑着说。

"文艺汇演又不是钢琴比赛,他在钢琴以外的方面……是绝对比不上你的。"张韩的论调和徐颖很一致,这是她的真心话。

"可毕竟我们是要弹钢琴吧,"陈可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让弹得最好的人演出是对观众的尊重。" "话是这么说……"正说着,语言类的最后一组表演者从排练厅走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马骏。马骏做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很帅,实际上很蠢的招手动作招呼剩下的人到排练厅里去。

进了排练厅,陈可发现徐颖也在里面,正坐在椅子上冲自己眨眼睛。

他冲徐颖笑了笑,站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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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于雷

于雷从农园出来,陪着陈可走到三角地时,才突然想到自己宿舍的两个哥们还在图书馆里,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和陈可告别。临走时于雷很想开口约他下次一起去看书——于雷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过了陌生人的级别,开这个口是不应该有什么难堪的。可是,话刚到了嘴边,原先的那股理直气壮就散地一干二净,所有原先想好的说辞只剩下了一个再见,可怜兮兮地独自浮在初秋温爽的空气里。

于雷穿过百讲前面的广场,走上南门进来的干道,往北向图书馆走去,心里满是懊恼。这样一来,很可能必须等到下个星期一才能再度和陈可相见了。

于雷回到南楼自习室的时候,时间已近1点。张勇和林闻已经吃饱了饭,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趴在宽大的自习桌上打盹。于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林闻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小子跑那去了?真是邪行。" "在阅览室看见一个昨天课上认识的朋友,非要拉我一块吃饭。"于雷只好解释道。

张勇也没睡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于雷这边看,他很佩服于雷这么快就结交了如此多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勇对他交朋友的技术细节很好奇。

"就是坐在一块听课呗,京大五万多人能坐到一块去也算是缘分,怎么能不聊两句呢?"于雷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但毕竟是自己起色心在前,有些做贼心虚,便也不免地多解释了几句。

张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里嘀咕着:"是要聊聊,是要聊聊……"

下午的课是高等数学。高数不是法学院的必修课,只列为专业限选,张勇和李明都没选这课。而于雷自小就擅长于数理科目,虽然高考时为了广播电视新闻学而选了文科,但并不象很多其他的文科生那样怵数学。

FA学院的高等数学简直就是逗小孩玩的一样,于雷说这简直是侮辱FA学生的智商。

课上了半节于雷就跑出去了。他是全级第一个翘课的学生。

从教室里出来,于雷却有些不知该往哪去。陈可正在上课,就算去图书馆也是徒劳的。其它还有什么好去处吗?于雷正想着,突然感觉传呼机在腰间震动。取下来一看,居然有三条消息,分别来自马骏、陈言和张帆这团委、校会、院会的"三巨头".看过内容以后,于雷知道在以后的几天里,就是去图书馆等陈可也是不可能的了。

马骏说按照汇演一贯的运作模式,主持人都要公开招聘产生,所以他也要在周四晚上九点半参加面试。不过马骏保证,"用你是肯定的".于雷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很是反感陈言说明晚九点一刻是校会这个学期的第一次部长例会,要交代招新的事,让他主动和臧玉联系一下,最好明天能出席旁听旁听,也好和其他主席部长打个照面。

张帆则是说法学院迎新晚会的场子、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安排在本周六晚上七点、FA学楼北树广场,活动脚本文体部已经拿出来了,让他下午到宿舍来找他一趟。

因为京大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选修课)在九点钟结束,所以各学生组织的会议一般都安排在九点十分到三十这段时间之内。

于雷有些发蒙。在京大当牛人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鲜有理科院系的人在各种组织中出类拔萃。好在FA学院平时是没有作业的,教授指定的书目也是可看可不看,只要最后一个月背个昏天暗地,要拿85以上的成绩还是很容易的。

于雷定了定神,把这个星期的各个事项和各个时间段细细缕了一下,觉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院会的迎新晚会,于是就直奔宿舍楼找张帆去了。

张帆的宿舍就在于雷楼下,FA学院的两个年级各占了一层楼。于雷到了218门前,敲了两声,门开着,于是推门进去。

课上了半节于雷就跑出去了。他是全级第一个翘课的学生。

从教室里出来,于雷却有些不知该往哪去。陈可正在上课,就算去图书馆也是徒劳的。其它还有什么好去处吗?于雷正想着,突然感觉传呼机在腰间震动。取下来一看,居然有三条消息,分别来自马骏、陈言和张帆这团委、校会、院会的"三巨头".看过内容以后,于雷知道在以后的几天里,就是去图书馆等陈可也是不可能的了。

马骏说按照汇演一贯的运作模式,主持人都要公开招聘产生,所以他也要在周四晚上九点半参加面试。不过马骏保证,"用你是肯定的".于雷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很是反感陈言说明晚九点一刻是校会这个学期的第一次部长例会,要交代招新的事,让他主动和臧玉联系一下,最好明天能出席旁听旁听,也好和其他主席部长打个照面。

张帆则是说法学院迎新晚会的场子、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安排在本周六晚上七点、FA学楼北树广场,活动脚本文体部已经拿出来了,让他下午到宿舍来找他一趟。

因为京大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选修课)在九点钟结束,所以各学生组织的会议一般都安排在九点十分到三十这段时间之内。

于雷有些发蒙。在京大当牛人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鲜有理科院系的人在各种组织中出类拔萃。好在FA学院平时是没有作业的,教授指定的书目也是可看可不看,只要最后一个月背个昏天暗地,要拿85以上的成绩还是很容易的。

于雷定了定神,把这个星期的各个事项和各个时间段细细缕了一下,觉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院会的迎新晚会,于是就直奔宿舍楼找张帆去了。

张帆的宿舍就在于雷楼下,FA学院的两个年级各占了一层楼。于雷到了218门前,敲了两声,门开着,于是推门进去。

甫一进门,一股混杂着脚臭、旧被套和变质食物的强烈异味便扑鼻而来,把于雷熏得有些步履踉跄。这哪里是什么宿舍,说它是狗窝都已经算抬举了(现在狗的生活条件早已今不比昔)。于雷环顾了一下四周,能够下脚的地方实在有限,两台电脑几乎被淹没在没洗的衬衣衬裤当中,每张床上都堆着一堆衣服,被子也乱糟糟地摊着,偶见一两条已经霉变的内裤滑稽地搭在暖气片上,一张书桌下面还晃悠着一只两岁左右的白猫。于雷大概了解到这股难以忍受的臭味是从哪来的了。

张帆正在讲电话,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于雷坐下。

于雷没动弹,依旧在门边上站着,一来他实在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屁股,二来门口正对着厕所,尽管是一样的臭,但空气还相对"新鲜"一些。

过了大概两分钟,马骏搁下了电话,假惺惺地抱歉了一声,说是"校外的一个重要人物"打来的。于雷很清楚这么说无非是要表彰他的地位,同时也告诉自己他能够对他的未来前途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这是一个没什么真本事的领导常耍的手段。

张帆从床上的一摞半旧不新的废纸里翻出了一本装订好的A4纸,递给于雷:"这是文体部拟的活动计划,你看看吧。"于雷接过计划,写得相当详细。第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废话,说了些活动的影响和意义什么的;最后一部分是赞助条款和回报方式,罗列了对晚会赞助商的种种承诺。中间一部分则是对节目和游戏的描述。

节目确实不多,一共只有六个,穿插在十个大小游戏的中间。于雷看了看,觉得可能还有些水准的节目也就只有两个——一个体特生的武术表演和一个文艺生的二胡独奏,其它节目则无非是一些给根香蕉猴子都能演的相声、小品、流行歌曲之类的。

游戏里倒有些好玩的东西。象双人叠报纸、高空坠落、一张嘴吃西瓜之类的东西,在中学里于雷他们就常玩,虽然没什么创意,但只要能组织得好还是很吸引人的。

"怎么样?没问题吧。"张帆问。

"没问题,就我一个人主持?"于雷答道。

"就一个人,主要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来玩的,人多了反而拘谨,我看你平时挺活泼的,满适合干这个活。"张帆说。

于雷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样既可以在大家面前露脸,也不会产生自己高高在上的印象——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晚会上就不用说那些恶了八心的台词了。

"你什么时候能把台词写好?让文体部的同学一块看一下。"张帆又问。

"既然是要带大家玩,就还是随兴一点的好,我自己有数就行了,放心吧主席。"于雷很怕文体部又把那一套"彩旗飞卷人心动,五湖四海各不同"的玩意加在自己头上,连忙向张帆保证。

张帆虽然也没什么能耐,却不象马骏一样喜欢瞎指挥——听于雷如此说,便也笑嘻嘻地答应下来了:"那台词你就自己想一想,不过碰头会还是要来的。场地啊,节目安排啊都得大家商量着来。" "那是一定的。"于雷说。"什么时候?" "今天九点十分在小会议室,演出的人都过来。明后天下午四点在北树广场走场。"其实所谓的北树广场不过就是法学楼的天井,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

"明白了,一定准时到。"于雷应了张帆一句,见没什么其它的事,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走出房门十来米,于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宿舍,里面空无一人。李明已经训练去了,林闻还没下课,张勇大概又找什么地方看那本宪法的破书了。

于雷翻出臧玉的名片,往他的手机上拨了一个电话。

当时,移动电话在学生当中的使用者还不多,只有一些社会交往频繁的人喜欢带着一个,好让别人随时找到自己。于雷觉得自己倒是也有必要赶快弄一个。

电话接通。

臧玉的手机里存了于雷宿舍的号,一上来便很热情地打招呼:"于雷,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学校里还适应吧?"接着又说了许多诸如"有事就来找我"的话。

"听说学生会要招新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于雷没有透露出是陈言让他打的电话,这是一个很得体的处理手段。

"哦,我正想打电话找你呢,上次陈姐也说了,让你明天到部长例会去露露脸。招新的事嘛,肯定是要你帮忙的,你在三角地一站我们部还愁没有女生来么?"臧玉在电话的那一边笑道。

"你可真够意思的啊!明明人家女孩都是冲着你臧哥来的,还在这说风凉话哄我,到时候我站那儿白高兴一场,这精神损失算你的算我的!"于雷也在这边照样捧回去。其实臧玉虽也有不少仰慕者,但和于雷比起来还是差距很明显的。

臧玉在电话那边笑得很大声,最后嘱咐于雷明天早点到,自己会早早地在那儿等他,把来的人都给于雷介绍介绍。

晚上没课,于雷窝在宿舍里和李明玩拳皇。李明周日在硅谷买了两个手柄回来,一直嚷嚷着要于雷陪他玩游戏——张勇不用说了,林闻在电动游戏上也是相当弱智。

于雷玩KOF玩得很精,连发技用得极顺,把李明杀得眼都红了。李明见自己明显处于下风,就一个劲缠着于雷把绝招教他。于雷一开始还装着守口如瓶的样子,但后来看到李明又想借题发挥,对自己动手动脚,只好赶快拣了两个比较弱的教了他。

后来又李明又下了一个星际高手的录象,两个人对录象里的战略漏洞评头论足,但最后还是对高手佩服得肝脑涂地。李明连连赞叹:"还是虫族厉害!还是虫族厉害!"九点十分在院里的小会议室开会,来的人里头于雷觉得基本没有长相超过70分的。有一个哥们报名要唱周杰伦,可于雷怎么看他怎么不象周杰伦,倒有点象胡二麻子。胡二麻子很热情地和于雷攀谈,说他就住在于雷隔壁两个宿舍,还说在厕所里见过他几次。

于雷听着胡二麻子的一口京腔,觉得好象在说相声似的。正和胡二麻子聊着,张帆突然叫了于雷的名字。于雷忙朝会议桌东首看过去,张帆说:"这位是我和大家说过的晚会的主持人。"于雷赶紧向大家致意。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是胡丹。胡丹看见于雷,朝他笑了笑,在旁边坐下,问他了几句关于新生文艺汇演的事。于雷知道她是希望自己记她的好,于是忙不迭地道谢。胡丹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一边朝于雷摆手,看起来倒是象只母鸡。

张帆对文体部长的迟到显得非常不满,再三告诫说以后开会一定要准时,又沉默了片刻,便让胡丹把活动流程介绍一下。胡丹站起来先对自己的迟到表示了歉意,接着把活动的流程,任务的分配一一说了一遍。于雷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胡丹口齿伶俐,思路清楚,态度大方,确实是有些能耐。

后面的半个小时无非是商量了些节目次序的安排,设备道具的布置之类的问题,和于雷没多大关系。倒是胡二麻子一直积极热情地发言,倒显得他是个老手似的。于雷后来知道,北京人就是这么个德行——胡二麻子更是典型的北京人。

于雷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来干吗的时候,张帆就宣布散会了。

奶奶的,浪费了我一晚上!于雷心想。

回到宿舍的时候,于雷朝41楼312张望了一眼。

不知道陈可现在在干吗呢?于雷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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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可

陈可一大早就到了图书馆。

早上经过301的时候,陈可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尽管非常模糊,他还是分辨出了于雷的声音。

于雷说:"……别扯淡!马克思主义说人是经由必然王国而通向自由王国,可是人必须要通过信仰它来走向自由王国,就好象信徒必须买教会的赎罪券才能升天堂一样。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说法从本质上就是可笑的吗?"陈可很欣赏于雷的这一番说词,但他一想起于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不禁地乐了起来。

昨天在教室里,还有在回宿舍的一路上,陈可经常感到这种莫名的快乐——或许是因为于雷说的话,或许是因为于雷脸上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于雷……这个人。

陈可想再见到他,听他说话,让他把自己逗得发笑。但隐隐的忧惧仍然潜藏在他的心里,等待着被印证的那一天,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恐怕只有播种它的上帝才能知道了。

尽管是怀着这样一份难以言明、且忧且喜的心情,陈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人文社科馆走去。或许是经验主义告诉他,在这里可以再次碰到于雷吧。即使碰不到,陈可想,也不要紧,下次上课的时候就又可以找他说话了,再说,他不是还请我去他们宿舍玩呢吗?

陈可又从原来的地方拿出了那本《中国哲学简史》——上次因为于雷的关系,陈可连上册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完。

陈可还记得那两句"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话,他知道这是那个和庄子争"鱼之乐"的惠施说的东西,于是翻到名家的那一章,看了起来。后来一想前面的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干脆就翻到头,从序重新看起。

刚看了两章,就有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往陈可头上压了下来。陈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于雷。

亲爱的朋友们,你要是还记得陈可曾经机谋百出地想把张树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就一定不会不知道他不喜欢人家来摸他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又来了?" "又",表示对之前行为的重复。既然于雷是第二次在这里碰到陈可,他觉得用"又"是再正当不过的。然而,在一个心思稍微细腻的人看来,这个字就包含着一点不欢迎自己到来的意思。而在于雷这么一个琢磨别人心思成瘾的魔王那儿看来,就恐怕是场巨大的心灵灾难了。

于雷答应了一声在旁边坐下。这个时候,陈可心里那种隐隐的忧惧和怕于雷讨厌自己的感觉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陈可很想做些什么让于雷开心,使他对自己满意一些。

正在这时,于雷说想让陈可为他推荐一本哲学的入门书。陈可毫不犹豫地提出把冯友兰的书让给他,因为这的确是一本简明易懂却又极有洞见的好书。于雷出于礼貌地拒绝了。陈可有些难过——这是他为于雷做些什么的好机会,但怎奈他从来就不擅长处理别人的谦让和客气,每次都只能很勉强地接受别人的礼貌。

眼看着于雷站了起来,陈可觉得万分沮丧。而另外一本书在这时闪过了陈可的脑际——《苏菲的世界》!不可多得的哲学类好书!。

陈可急忙领着于雷去找《苏菲的世界》,可在架子前面站了半天也没见着。难道是被别人借走了?还是我记错了?陈可很着急。

"是不是这本?"陈可看见于雷从架子的第二排上拿出了一本绿色封面的书。

"没错!"陈可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就记得是放在这里。"他有些得意。

"好厉害啊!"于雷象看着偶像一样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陈可开心地笑了。这样简单而容易实现的快乐,陈可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那还是在十几年前。

陈可还在营区大院里住着的时候,那个叫黑子的男孩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陈可羡慕他羡慕地要死。

那时陈可是个瘦弱的孩子,有哮喘的毛病。外婆常常给黑子一块糖,说要他好好照顾我们家豆豆。黑子也确实很照顾他。那么小的孩子就愿意主动去保护别人,想想也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小的豆豆极为仰慕黑子首屈一指的气力和一呼百应的魅力,一直到很久以后,那个形象都还是他努力的目标。

夏天。

黑子带着豆豆两个人,悄悄地瞒着大人把井盖掀开。黑子哼哧哼哧地从井里打上来半桶冰凉的井水,"哗"得一声冲在自己和豆豆的身上。两个人在烈日下兴奋地乱叫。

嘘~黑子给豆豆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两个人把井盖原封不动地合上,坐在湿漉漉的地上玩抓石子的游戏。这是豆豆唯一比黑子玩得好的游戏。黑子的手肉乎乎的,经常连两个石子都抓不住;而豆豆的手指细细长长的,反应又快,于是总能在小孩子中间称王称霸。

"那是什么?"一局结束之后,黑子突然问。

豆豆跑到外婆画的八十八个键前面。

"这是钢琴,"他走到两个一组的黑键左边,"这里弹下去就是DO." "你真厉害!你以后做个钢琴家吧!"黑子崇拜地看着豆豆。

豆豆开心地笑了,就象十几年后在图书馆里的陈可一样。

回到座位上,两个人都开始看自己的书。

陈可时不时地拿眼瞥于雷。只见他刚开始的时候还象屁股被针扎着似的左扭右晃,渐渐地便看得出了神,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陈可知道他喜欢,便也安心地继续去看他的冯友兰。

过了十一点半,陈可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上了。他扭头想问于雷去不去吃饭,可于雷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专注的神情。陈可不想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于雷的侧脸。

他的睫毛是这样长的么。他的鼻子好挺。他的颧骨很性感……

陈可感到很满足,他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

这时于雷合上了书。陈可问他看得怎么样。

于雷挠了挠头,说道:"特……特震惊,就是、就是觉得虽然以前从来没这么想,但是又觉得它说得特别对。呵呵,你可别笑话我。"陈可微笑着看着他:"很好玩吧。以前他们老是拿学哲学的人开玩笑,其实哲学真是琢磨起来最好玩的东西了。" "Philosophy就是爱智慧吧,对不对?"于雷点着头同意陈可的意见。

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吃饭。

在农园餐厅。这是新盖的一座自选式的食堂,从外面看起来有点象理科的实验楼。

陈可拿了一个三块钱的黄盘,一个两块五的桔盘和二两米饭;于雷还多拿了一个一块的绿盘,米饭也拿了一个三两的大碗。

找了个地方坐下,两人都把菜碟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就一边聊着一边吃了起来。

"你们搞法律的人从老祖宗开始就逗得不行。"陈可想起来一个刚看到的故事,是关于春秋时郑国的一个名家邓析的。

邓析是郑国著名的讼师,《吕氏春秋》里说郑国的人只要交一件衣服或者一条裤子,就可以跟他学怎么打官司。有一次河里发大水,淹死了郑国的一个富人,尸首被人捞去了。富人的家人去赎尸,可捞尸首的人要价太高。富人的家人于是找邓析咨询,邓析说:"不要急。他不卖给你,卖给谁呢?"捞尸首的人等急了,也来找邓析,邓析说:"不要急,他不找你买,还找谁呢?"陈可讲得绘声绘形,于雷差点把一口饭全喷了出来,连旁边坐的两个女生都跟着了笑起来。笑了半晌,于雷抬起头,久久地看着陈可,眼里满是暖暖的意味。陈可装着没看到,笑着埋下头吃饭去了。

吃了两口,陈可又抬起头来说:"要是哪天我被人欺负了,你就拿着我的裤子去替我打官司吧。"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于雷也讲了一个笑话,是他从李明那儿听来的一个模仿天津人说话的段子:"两个天津妇女在路上遇到了。

一人问:’干嘛(读第四声)去(读qi)呀?’另一人答:’上法(读第二声)院。’那人又问:’原(第一声)告被告?’另一人说:’原告。’那人说:’是么!牛逼(第三声)啊!’另一人怒:’牛逼嘛呀!被强(第一声)奸了。’"陈可放下筷子,纵声大笑了起来,于雷也跟着傻乐,连周围两桌的人都忙不迭地捂嘴。

于雷实在学得太象,陈可笑得泪眼朦胧,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陈可其实是个爱笑的孩子,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痛快地大笑是在什么时候。绝大多数的时间,他的笑声只能在他自己的心里听见。

下午两个人都有课,于雷说在图书馆还有东西要收拾,陈可便独自回宿舍去了,一路上还不断想着这一个上午的趣事。

陈可回到宿舍,张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头扒拉手里的饭。

"吃过了么?"张树问。

陈可恩了一声。

"刚才徐颖姐找你,你给她回个电话吧。"张树已经加入了院团委,徐颖似乎是他的直接领导。

"我不知道她电话啊?"陈可说。

张树有些诧异,翻出自己的电话本,把号码抄给他。

陈可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徐颖说已经帮他开好了教室借用条,本周内下午4点到7点他都可以自由使用院里活动中心的钢琴。

陈可谢过了徐颖,并且约好下了课去找她拿。

陈可在张树身边坐下,把上午的笑话也跟他说了一遍。

张树笑得很开心,但陈可总觉得他比起于雷似乎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一些眼神的交流,或许……是一些深处的共鸣。

下午的课是高等数学,讲课的是一个女老师,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吐字一清二楚,陈可非常喜欢她的课。高数是经济研究的基础,也是考研的公共课之一,大家都不敢怠慢。但由于前面几节课都是高中里学过的知识,听起来还是比较轻松的,女老师也在课上穿插了几个关于数学系的笑话,把大家逗得直乐。

下了课,陈可到女生宿舍找徐颖拿了借用条,上面盖了院团委的章。

拿着它,陈可很顺利地进入了管理学院的活动中心。

光华管理学院是全校最阔的学院,只有它拥有独立的豪华教学楼,而其它院的学生只能挤在三个好坏参差不齐的公共教室楼里上课。当然,它的学生活动中心也是全校最好的,洁白的墙壁,光滑的地砖,整齐舒适的桌椅都标志着该院学生身份的不一般——光华的目标是"打造未来中国的商界领袖".在中心的西北角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陈可轻轻地扶起琴盖,站在琴的前面,看了良久,然后随意按了一个和弦。钢琴的响度十分完美,音色毫不粘滞,既明且亮。

从这里弹下去就是DO.陈可对自己说。

钢琴发出了大调式通常的结束音。

陈可在琴椅上坐下,漫无目的地弹起了一支舒缓的小调。

外婆……

外婆死了以后,陈可弹琴的次数就不如以前多了。

外婆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钢琴老师。

外婆很慈祥,但也很严厉。陈可还记得她让自己一遍一遍地练习指法,无论陈可怎么撒娇、胡闹,也决不松口,直到自己的力度和速度都达到了外婆的要求。

外婆最喜欢肖邦的幻想即兴曲,陈可小时侯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象外婆一样流水般地把这首曲子演奏出来。

后来外婆病了。当年不让须眉的才女变得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出来,笑啊闹啊象个三岁的孩子。他们把她送进了养老院。陈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来。

外婆什么事也不记得了,那些她亲自教过陈可的东西,也随着她辉煌的过去,幻灭在养老院外头晾着的尿布里。

可每次当她一见到陈可,就死死地抓住他,要给他做好吃的,然后把上次陈可给她带来的、她偷偷藏起来的饼干、蛋糕拿出来,看着陈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陈可吃的是食物,咽下去的是泪水。

逢年过节,周六周日。只要是外婆回来的时候,陈可就坐在琴前面,弹幻想即兴曲,弹爱之梦,弹月光,一首一首地弹,弹完了就从头再弹一遍。他不能出错,也不能弹一些滥竽充数的电影插曲,他知道外婆在听着,她什么都懂。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拼命地练——往往是踩着持音器,在清晨和夜里。

在四年又三个月后,这样的日子永远地结束了。

留下了外婆的一张遗照,和外孙的一手好琴。

不知道她在天上是不是满意这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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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可说,哪怕是孔老二也有他非常可爱的一面,尽管他的理论中现实面的成分居多,形而上的部分见少。孔子有一次对他的弟子子产说:"你不要整天无所事事地闲着!哪怕是玩玩蟋蟀,斗斗鸡,也是好的。"于雷一面想象孔夫子当时脸上的表情,一面冲着陈可乐了。

于雷在陈可脸上看到了一种小孩子讲故事般的眉飞色舞的可爱神情。于雷觉得"眉飞色舞"这个词就是为陈可而创造的——当他讲到生动的地方,从嘴角、眼神到眉毛都焕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喜悦和对他人的致命吸引力。

于雷听得入了迷,就象小时侯听妈妈讲故事一样。陈可的语调中有一种特别稚气的成分,和他正在讲述的深刻主题形成令人惊艳的反差——就好象妈妈讲到妖魔鬼怪的时候,尽管把小宝贝吓得直哆嗦,可这个熟悉的声音本身就有一种克服恐惧的温柔力量。

"你住在哪儿?"于雷觉得他对陈可的喜爱已经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他的打击,但他仍然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41楼312,不过要从42楼的门进去。"陈可说于雷再一次感受到了上帝手里"命运的大榔头". "真的?!我就住42楼301!就正对着你们楼的楼道!"于雷尽管已经知道陈可就在41、42或者43楼住着,但当他知道陈可就住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时,心里仍然涌起了无比的惊喜。他看见陈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

于雷有些失望,看样子陈可对自己住在哪里并不象自己对他那样感兴趣。

"有空来我们宿舍玩。"尽管如此,于雷还是很高兴地邀请陈可。

"真的?"陈可睁大着眼睛说,"那我下次去你们宿舍找你。"陈可认认真真地把于雷的宿舍号写在了笔记本上。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于雷和陈可就象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连下课休息都没顾得上,一刻不停地唧咕到必须分别的时候。

教授宣布下课,并提醒大家如果不想选这堂课则必须在第三周之前退掉。

退掉?打死我也要上的。于雷心想,虽然这一节课讲了些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见。

临走的时候于雷问陈可要了宿舍电话。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初恋男孩子般的悸动、不安和甜蜜。

回去的时候,于雷和陈可肩并肩地走在秋初夏末凉爽的风里,温暖的路灯照亮了男孩子洋溢着青春笑容的脸。

他们在301门前分手道别。于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脸上还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哟,于爷回来了。"李明高兴地叫道。

"晚上听课的滋味怎么样?"林闻正拿着杯水看李明玩游戏。

"Awesome!"于雷愉快地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Amazing!" "别扯那人家听不懂的鸟语。"李明对于雷的满嘴洋话很是不以为然。

"人家鸟怎么惹着小明哥了?"于雷把一条胳膊搭在李明肩上。

李明暗地里伸手往于雷那话儿捅了一下,笑着说:"就是惹着我了。"于雷在他头上狠狠地凿了一下,"贱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明非要和于雷"Good Night Kiss",于雷惊恐地把头缩进毯子里,结果还是被李明两只铁爪死死地卡住,在嘴唇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烦人!你个大贱人!"于雷在床上大叫,只听得林闻在门口格格地笑。

从今天开始要实行正常的作息制度,一到晚上十一点京大所有的本科宿舍楼都要熄灯,只有周五周六通宵供电。但每逢过节的时候,楼长倒是也会大发善心地让大家整夜闹个够。

今天是第一次熄灯,楼道里响起一片带着抱怨的惊叹。于雷想着陈可说的话,做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愉快地入梦了。

周二上午没课,于雷就和张勇、林闻一道去图书馆自习了。他们在图书馆南楼二层的大自习室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张勇翻出宪法教授的巨著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这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林闻说,"去看看人家美国1789年宪法,就十条,再加上十条修正案,用了两百多年,到现在都让人一个字都改不得。唉,咱们国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勇结结巴巴的争辩说,"毕竟人家国情不同,美国1789年宪法也是有英国殖民地带来的法律传统作为基础的,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建立……"于雷一边翻着自己带来的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两个人的争论,心里却仍然想着陈可的事。现在自己已经知道陈可的宿舍了,而且他们还有一节共同的选修课,但怎么才能更经常地见到他呢?毕竟陈可不是法学院的,除了中国哲学史之外,也看不出两个人的生活有什么交集。要不要到他宿舍去找他呢?这显然把自己表现得太急吼吼,搞不好反而会让人家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还是先打电话给他吧?可两个人的宿舍明明就只隔着两步路,人家会不会觉得我胆子太小,不够男人呢?

于雷感到心乱如麻。这个陈可把他几天来因为事业成功而带来的喜悦和满足一扫而空!

于雷硬着头皮看了一会书,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便起身绕到主馆的借阅区想找本闲书看看。

晃着,晃着,等于雷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G区前面了。于雷欣喜地发现陈可竟然又出现在上次坐得那个位置,静静地翻书。他觉得脚底板又开始凉了起来,两条腿都有些打颤。别这么不争气!于雷对自己说。

他一边朝陈可走,一边想着怎么跟陈可打招呼。

我应该表现地活泼自然一些!于雷觉得由于他们已经有过两次见面,这次他应该表现得亲密一些——象个哥们一样。

他走过去,伸出手犹犹豫豫地在陈可的头发上压了一下。陈可的头发蓬蓬松松的,一缕一缕,光滑而柔软。

陈可象是被吓了一跳,吃惊地转过头来。于雷赶紧摆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尽管他已经尽量使面部肌肉放松)。

陈可也对于雷笑了笑,小声地说道:"你又来了。"于雷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欢迎自己,但反正已经来了,就算是惹人讨厌也只能坐下。

"在看什么书?"于雷问。

陈可把封面翻过来给于雷看,《中国哲学简史》。

"你……"于雷本来想说’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但突然想到这样说会让人家觉得自己在偷窥他,于是改口道:"你还用得着看简史吗?我觉得你都可以写了。"陈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师的作品还是值得看看的,毕竟是提供了一种不同的视角。"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于雷觉得自己的伶牙利齿在陈可面前变得庸俗不堪。

"说实在的,我在哲学上是挺外行的,有什么书能推荐我看一下吗?别太难的,呵呵。"于雷挠着头问陈可。

"这本书作入门最好了,原来是冯友兰写给外国人看的。"陈可把书递过来,"给你看吧。" "不用不用,还是你先看吧。我再找找别的。"于雷连忙推辞。

"哦……"陈可把书抽了回去,有些默然地低下头去看书。

于雷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起身去找书。

这时陈可又突然抬起头来,象是发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一样,说道:"《苏菲的世界》!《苏菲的世界》是最好看的哲学书,我记得就在……"陈可轻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领着于雷走到一排书架前面,四处寻找了起来。

"是不是这本?"于雷拿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问陈可。

"没错!"陈可高兴地看着于雷,"我就记得是放在这里。" "你好厉害啊!"于雷惊讶地看着陈可,才入学一个礼拜他就把图书馆都认熟了!

陈可听了于雷的赞扬,很开心地冲他笑着。于雷突然觉得这个笑容竟是似曾相识,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远远地呼应着。

他们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陈可和于雷挨得很近,近得使于雷感觉到陈可的体温,在这个空调打得太足的借阅区里显得如此温暖。于雷翻开书,脑子里比刚才在自习室的时候还混乱,因为他脑子里的人现在正坐在他旁边——加上他脑子里本来就有的人,就是双倍的混乱。于雷逼着自己进入书的世界当中,他不想让陈可觉得自己是个不爱看书的人,这本来也就不符合事实!

让于雷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很快,他甚至都忘记了陈可的存在。苏菲、席德、神秘的哲学家……于雷觉得自己象是在读一本哲学化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苏菲就象是一个仙女,给于雷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于雷第一次知道,在高中课本上受到严厉批判的唯心主义也可以是这么美的。

如果没有一个超然的绝对意志存在,谁又能够创造出一个黄金切割数?一个正五角星的每一条边都被其它两条切割成近似于黄金切割数的比例;腿长比身长,大臂比全臂,大腿比全腿,也都在这个比例上达到视觉的完美;甚至天体运行、万物生长也都有无数例子暗合于黄金切割的定律。费波那契数列的每一个数除以前一个数的商数不也是不断趋近于黄金切割数么?谁又知道,0.618是不是上帝给人类设定的密码呢?

你说你不相信上帝。可谁又能证明这一句话不是上帝悄悄放进你的脑袋,并且让你在某一时刻说出来的呢?

于雷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书中一切密团的最终结果。他跳过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康德、黑格尔、马克思、休谟,终于在三个多小时以后抵达了终点。原来苏菲的一切行为、思想、怀疑、抵抗都只不过是被一个叫艾伯特的男人创造出来的;她最终了解到,自己不过是活在另一个人的思想中,活在他的书中——而甚至这一点点感悟,也是先有作者写下,再被她所感知到的。

这本书彻底颠覆了于雷的本体意识。

苏菲是活在艾伯特的书中,而艾伯特是不是也活在另一个人的书中呢?那自己呢?这个叫于雷的人是不是也仅仅是活在一个无所事事的穷酸小说家的脑袋里呢?那创造了于雷的那个作者呢?

于雷不愿再继续这个没完没了的想法,合上了书。

陈可这时正歪着头看他,见自己扭过头来,忙回过头去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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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画外音

我是在那个学期开始的时候认识于雷和陈可的,当时他们还都只是大一的孩子——尽管他们都英俊而挺拔,但在我看来,确实还是孩子。

我本来一直对西方哲学比较感兴趣,但那个学期却选了中国哲学史,因为一来我认识那门课的助教,二来我知道那个老师虽不受欢迎,但课上得是极好的。

在我踏进教室的一刹那,就发现了他们两个。并非我色迷心窍,要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足以吸引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眼球,更何况是一对?我当时就把他们认定是一对。所谓"淫者见淫"么,看到这样漂亮的两个男生坐在一起,一个对同性恋持肯定态度的人——比如我,是不可能不往那个方向联想的。

我便在他们前面一排坐下,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还有五分钟上课,我听见一个男生(就是于雷)问另一个男生(当然是陈可):"这是上中国哲学史的吗?"闻言我感到万分失望,原来他们两个连认识都不曾。

"恩。"陈可说。

过了一会儿,于雷又说:"你也选这课?"这是什么蠢问题!不过……很好,他至少是开始搭讪了,我暗暗地高兴。

"是啊。"陈可答道。

声音又静下去了。

"我上次在图书馆见过你。"于雷过了好一会才又鼓起勇气说。

"恩,是啊,你在等人对吧?"陈可傻里傻气地问他。

"啊……"于雷显然不确定这个结论是哪里来的,"对……"他糊里糊涂地答到。

"你是叫于雷吧?"陈可问道,他一点都没想到这么一来于雷就会知道他看过那张纸条了。

各位了解情况的同志们,你们还记得陈可为那道折痕而逃跑的景象吧?

这时老师开始上课了,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反正那堂课我脑袋后面一直有唧唧喳喳的声音,搞得我觉得脖子痒兮兮的,连课都没怎么听进去!

这两个小子竟然这么不知道收敛!我心想。
10、 于雷

"你是叫于雷吧?"陈可问道。

于雷知道他是拿到自己留的字条了。但为什么他没有联系我呢?于雷心下有些不爽,但也来不及细想,便说道:"是啊,你呢?" "陈可。可口可乐的可。"陈可说。

"你名字真好听,"于雷笑着说,"不象我的,跟导弹似的。"陈可笑了,说道:"谁说的,你的才好听呢,于无声处听惊雷么。"于雷呆住了。这个名字用了十七年,自己从来也没想到它竟然还能有这么雅的出典。

"你是大几的?"陈可问。

"大一,FA学院的。" "哦,"陈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我也是,光华金融系的。" "你怎么也选这门课?"于雷问道。

"觉得金融这么功利的专业不应该对哲学感兴趣吗?"陈可笑说。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于雷连忙解释,在他心里任何世俗的形容词都是和陈可不搭界的,"就是随便问问。"陈可说他就是很单纯地喜欢这些东西,很多事情不能够用现世的有用性标准来衡量。他还说自己很向往老庄哲学的意境。想象一下,如果中国文化里没有望洋兴叹,没有庄周梦蝶,那将会是怎样的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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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显然很是沮丧,一个人悻悻地爬到上铺看书去了。张勇很清楚自己和于雷在那个方面有多少差距,也从来没想着和他比;而且他觉得于雷对他很好,所以觉得嫉妒于雷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但这种差距这么快就在现实中被残酷地暴露出来,还是让他觉得灰心丧气。

于雷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张勇的自尊心,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伤害一个象张勇这样善良单纯的老实人。

李明和林闻在于雷回来之前都已经洗漱完毕,现在都已经钻进被窝里了。这两天夜里气温见低,一些装备不齐全的都拿出了大被盖上,于雷也撤掉了毛巾被,换了一条厚毛毯。

于雷脱掉篮球鞋,换上拖鞋,又把衣服袜子脱了个精光,端上脸盆,穿着条白色平角裤就出去了——反正没什么人,要是有人想看就让他欣赏欣赏好了,于雷心想。出去的时候,于雷看见李明斜眼瞅着他那话儿淫笑。

这个家伙!要是你在下头的话老子没准就满足满足你。于雷暗暗盘算。

走进洗漱间,只有一个男生埋着头洗脸,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让于雷猛地有些心动。于雷挤上牙膏,刚刷了没两下,就觉着自己脚底板发凉,身子象看见了美杜莎之眼一样直直地僵住了。男孩正一把一把地将脸上的洗面奶冲掉,于雷清楚地认出那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图书馆神秘白T恤。

男孩光着膀子,全身光滑洁白的肌肤都直直地暴露在于雷的目光之下。男孩曲着的手臂清楚地显示出肱二、三头肌;弯下的腰身把任何关于他身材的不完美的联想都排除在于雷的脑海之外;深蓝色的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匀称的大腿和屁股,和玉石雕砌的上半身组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男孩洗完脸,扬起头来,用搭在肩上的干毛巾轻轻捂在脸上。

于雷慌不择路,含着满嘴的牙膏牙刷一路疯跑回寝室。他不能在这种状态下让白T恤(现在已经改称为蓝牛仔裤)看见自己。

好在宿舍里的哥们都睡下了,只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体面地,从容地和他见面呢!于雷开始怨天尤人。

于雷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满是蓝牛仔裤的影子,他甚至开始想象那鼓鼓的一包里面的东西。糟糕!于雷发现自己的贴身内裤有些穿帮,他赶紧逼着自己想他的爷爷奶奶什么的,以赶快恢复冷静。

好不容易可以恢复思考,于雷意识到自己至少应该跟着那个男孩,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但等他回到盥洗室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陈可把洗面奶放在瓷砖上,往杯子里倒上水,刷起牙来。今天他弹了好久没碰的钢琴,宽阔的音域、悠扬的旋律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缓,陈可心里乐滋滋的。

洗脸的时候,他听见有人穿着拖鞋进来,可等他把脸和头发擦干,那人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陈可听见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吧,陈可看见他留下的脸盆。脸盆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块毛巾,上面有一只小熊。陈可拿起自己的杯子看了看,是一样的图案。陈可为自己的杯子有一个不同种族的朋友感到很高兴,他拿起那条毛巾闻了闻,有股肥皂的清香。陈可把毛巾放回脸盆里,整整齐齐地摆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没人。陈可吐了吐舌头,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乔丹无声无息地踩踏着地板,陈可象是刚用零花钱买了一袋糖果的小孩子,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寝室去了。

开学前的一周终于过去了。

大一的新生们真正迎来了他们在这座大学里的第一天。
于雷的笔记本里存着这个学期的课表,是从学校教务部的选课系统上DOWN下来的。星期一有三节课,上午一二节是法学概论,三四节是宪法,晚上十一、十二节是中国哲学史。于雷第一眼看见这门课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促使他选这门课的呢?于雷也说不太清楚,但肯定跟蓝色牛仔裤和冯友兰有关。

FA学概论是个老头讲的,满口都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语录和对时下古典自由主义盛行的批判。于雷对他印象很不好,觉得他是属于脑子被革命热情给烧坏的那种(后来他听说老头是FA学院著名的四大FA盲之一)。但是,人家陈独秀都能和辜鸿铭在一个学校里讲学,他于雷又凭什么对教授挑三拣四呢

在革命时期讲非共产主义是一种言论自由,在市场时期讲共产主义也是一种言论自由。于雷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于是在笔记本上写了下来,这是他在法学概论课上记的除了考试范围之外唯一的一句话。

宪法课是一个长得很象出租车司机(北京的出租车)的中青年男教授讲的。教授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一部新著指定为教科书,并且告诉大家了一个好消息——他已经从出版社要了120本过来,价钱比市场价便宜五块钱。于雷在看了那本书以后很怀疑它的"市场"在什么地方。


而命运的一课终于在周一晚间七点十分到来了。

于雷下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他最喜欢的衣服,浑身香喷喷地、悠哉游哉地晃到教室门口。

刚进教室于雷就觉得上帝拿着把大榔头照着自己胸口就是一下。

蓝牛仔裤,哦,现在已经更正为米白色休闲裤正挎着书包,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旁边,呆呆地朝黑板看了一会,往右横跨两步坐了下来。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白得出奇,把人的眼睛都闪得发花),斜挎着一个比裤子颜色稍暗的帆布包,显得英气逼人。

当然了,这个人就是陈可。

其实用英气这个词形容他并不合适,只有不熟悉他的人才会因为他挺拔的身躯而误用这两个字。

要是你看过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话,就会立刻发现陈可和于雷的不同。于雷走路的时候和他父亲很象,腰背挺地笔直,眼睛锐利地直视前方,双臂恰到好处地自然摆动,每一步都踩地结结实实。而陈可则不然,他有的时候好象脚底装了弹簧,虽然是走路,却让人感觉一跳一跳的;而有的时候又象是被地心引力给粘住了似的,在街上拖拖拉拉;他的眼神也总是闪烁不定,在道路安全比较好的街上常常处于放空的状态;最好玩的是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一点,身体的重心就会在两条腿上微微地来回交换——要是你看过跛子走路的话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然陈可绝没有那么严重——于雷常常跟在他后面欣赏这幅惹人怜爱的景象,恨不得过去抱着他走。

陈可在最后一排的第二个座位上坐下,尽管前面几排还有很多空座,但他仍然安于这个地方。他把书包放在左边的座位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纸。

这时有人要往里面走,陈可站了起来。当来者擦着陈可的身体正面经过时,陈可忽然认出了他——于雷。于雷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和米白色的休闲裤,脚上的大头皮鞋比裤子略略偏红一点,从下半身看过去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鞋带的系法都是一样的。陈可闻到了于雷身上混杂着浴液、洗发水和年轻男生体味的淡淡的香,他觉得这个味道正符合自己关于于雷的想象。

陈可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他很怕于雷象上次那样什么话都不说就走掉了,那样就会使陈可更加确信自己是个不可能引起他注意的人。

好在,于雷终于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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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贩卖儿童么?"张韩笑着和于雷耳语道。

"是拉皮条给马导的也没准。"于雷也笑着轻声说,现在他们都管马骏叫马导,因为他现在又有一个新的头衔叫新生文艺汇演总导演。

张韩笑的声音象春风吹过的风铃,于雷真心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爱。

马骏和矮瘦女生说了几句,便对于雷他们说道:"大家继续在这熟悉熟悉,啊,我到隔壁的排练室见个人,啊,有事找我。要觉得时间晚就散了吧。"马骏现在的口气比刚认识的时候要让人听着舒服一些。

可似乎大家都聊得意犹未尽,没人有动身的打算。于是就又聊了一会儿,到十点四十左右,张韩说她明天要一早起来选课,不回去怕睡得晚了起不来,其他人就也纷纷表示要回去了。

两个女生在前面,于雷和"谢霆锋"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艺园的内部结构是中空的,房间在走廊边上围成一圈。快走到二楼的时候,回廊里突然响起了钢琴的乐声。于雷听出来弹得是一首很著名的电影插曲,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Love Story》,"张韩说,"弹得挺好的。" "这么晚了还有人练琴,不会是夜半歌声吧?"’谢霆锋’说。

于雷不太喜欢这个冷笑话,他向来对钢琴演奏者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于雷小时侯住的院子里有一个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的老太太,据说曾经在京城的一个著名乐团做过钢琴手。她身边常常围着一群小毛孩听她讲故事。于雷现在知道的好多音乐家的故事还是那个时候听来的呢。因为父母一谈到那个老太太就以钢琴家相称,所以钢琴家在于雷心目中就莫名地有了一层神圣、温暖的光环。

于雷觉得能弹出如此美妙旋律的人必然是气质动人的,所以对这个有把钢琴家妖魔化倾向的玩笑极为不满。

当于雷一行走出艺园的时候,琴声在第二个段落结束的地方戛然而之。于雷心里空落落的,往宿舍走去。

回到寝室,张勇忙凑上来缠着于雷交代团委、文艺汇演和"工委"的情况。自从他被任命为班长之后,张勇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对学校的运行规则和核心机构有比一般同学更深的了解。

而李明则忙着关心于雷有没有看见什么漂亮姑娘。于雷觉得刘梦雨和李明到是一对儿,而张韩要是给了他则实在可惜,于是决定避重就轻。

"漂亮的倒是有,就是有些荡。"于雷调侃着说道。

"不怕荡,就怕不够荡!咱们小明哥什么风骚没领教过。"林闻也在一边煽风点火。

李明被说得有些激动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要是不把这小骚货拿下,我李小明白让你们叫大哥!"接着就死缠着于雷约人家出来吃饭。

"那也得等我和人家熟悉熟悉再说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脸是个什么东西!你丢了一张我陪十张!一寸光阴一寸金知道不?"李明愤愤地说。

"不知道,"于雷笑着说,"你那脸比屁股还厚,我要了往哪装啊?"李明呲牙咧嘴地满宿舍追于雷。于雷虽然左躲右闪,但很快就只能束手就擒。

李明三下两下、轻而易举地就把于雷的两只胳膊拧到背后,疼得于雷哥哥爷爷地乱叫。

"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把小娘们给我找来,老子火起来可拿你开刀。"说着便作势要顶入。

于雷被李明从后面顶得哭笑不得,想发作又不能,只好满口答应一定把刘梦雨连夜用席子卷了给贡上来。

李明这才淫笑着放了手。于雷摸着被掐红的手腕,心想要是真被他给上了能不能活着下来都是问题,于是不禁地为刘梦雨扼腕叹息。


李明刚和于雷熟了几天就经常对他有意无意地动手动脚,于雷看着倒有点象是自己挑逗别人的手段。要我在下面可是绝对不行的!于雷暗下决心。但看着刚才的情形,要是李明发起猛来硬上,自己虽有一米八三的个子恐怕也是难逃魔爪的,于雷心想。罢了,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主动给了算了,免得身上再多几道印子。

这么闹了一阵,于雷突然想起来张帆在他的BB机上留了言,让自己给他打电话。于雷赶紧翻出了电话本,拨了张帆宿舍的号码。

张帆罗罗嗦嗦地说了半天,主要说的是FA学院迎新晚会的事。张帆说自愿报迎新晚会主持人的几个都太不象话:一个叫高虎的一口辽宁腔,而且大舌头嚼吧嚼吧连话也说不清;一个叫李军的活矮死——比武大郎好不到哪去;还有一个叫张勇的,要是上了台人家都得以为是教授发言。

于雷悄悄瞟了张勇一眼,心想你自己也没比张勇好到哪儿去。

绕了一大圈,张帆总算绕回正题:"我也知道你还有校里的事,但院里的这个迎新规模不大,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而且也没什么节目,主要是带着大家玩玩,互相认识认识。要是你肯的话,就上你一个就足够了。"于雷觉得曝光率太高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和同学产生距离,但看到院会这么仰仗自己的实力,还是十分高兴,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张帆很高兴,连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撂了电话。

搁下电话,一回头于雷就被一张黑脸吓了一跳,张勇一直竖着耳朵听呢。

"是谁啊?是不是主席?他跟你说什么了?"张勇象连珠炮一样紧张地问。

于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便支支吾吾地说好象是找他做迎新晚会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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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于雷和陈可的相识

当陈可疲倦地回到41楼312室,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了。

宿舍里多了两张电脑桌,是张树和何进的。下午陈可出去的时候他们还在装,这会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一根网线从四口的HUB上接出来,连到靠窗的一张写字台上——是给陈可准备的。

陈可问已经躺在床上张树他应该付多少钱。张树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说这点小钱他们三个已经匀掉了,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陈可觉得这样很不好,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便也笑了笑,把上衣脱在床上,出去刷牙洗脸了。

洗漱间和厕所都在42楼上,是和41楼共用的。洗漱间靠门的一面墙上安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不知道是哪个哥们喝醉了酒恶作剧,把镜子砸碎了一小块,但裂痕却留下了一大条,一直从左下方蜿蜒到中间的顶上。房间的中央是长长的一溜盥洗台,为了节省空间,两排水龙头背对着背安置在一起,中间隔了一层砖,用陶瓷贴面给包裹了起来。人多的时候,满满的两排人相对而立,刷牙的刷牙,洗脸的洗脸,若是看到熟人,不免相视一笑;若是不想让人看到,就把头埋下去,让砖墙替你当着,也不会有人来不识相地打扰你。

当陈可拿着洗漱用具走进房间的时候,高峰期已经过去,里面空无一人。陈可走到面对着门的那一排,最末端的一个水龙头那儿,洗洗弄弄了起来。

第六天的中午,于雷接到了"工委"头子马骏打给他的电话,要他下午到艺园去和几个其他的主持人见面,大家认识认识,琢磨琢磨本子。于雷提醒他今天是选课时间,马骏虽然楞了一下,但仍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疏忽,在电话那头大发了一顿关于学校选课制度应该改革的牢骚,最后说改到晚上九点,因为马骏声称自己晚上还有个"饭局".和马骏彻头彻尾的虚伪比起来,于雷还是觉得张帆可爱多了。

九点差五分,于雷按约到了艺园三楼的排练厅。人已经来齐了,这使得于雷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并没有迟到。主持人一共有五个,除了一个叫雷震的象谢霆锋的男生之外,还有三个女生,"谢霆锋"告诉他她们一个叫刘梦雨,一个叫王星,一个叫张韩。

刘梦雨打扮得非常入时,灰色的短裙配上棕色的马靴,上衣是一件大开领的黑色套衫,头发烫着大波浪卷,脸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从眼影到口红一样不差。

相形之下于雷还是更喜欢张韩。张韩的头发拉得直直的,飘逸地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和淡兰色的牛仔裤,颈项之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份闲适与安逸。

那个叫王星的是一个相貌非常普通的女孩,似乎是马骏的中学校友,不停地围在马骏身边唧唧喳喳。

马骏似乎陶醉在王星崇拜的眼神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全员到齐的事实,仍然尖着嗓门高谈阔论他对京大改革的看法。

刘梦雨主动过来和于雷打招呼,非常热情地问他的籍贯,学院和兴趣什么的。于雷一边装出热情的样子敷衍着她,一边斜着眼瞅着张韩。这真是一个非常漂亮可人的女孩,如果自己是异性恋,毫无疑问地会喜欢上她,于雷想着。

过了一会,刘梦雨的没话找话终于走到了尽头,于雷便借着解手的机会从她身边走开了。从洗手间回来,于雷便站到了张韩旁边。

"张韩?"于雷试探着向对方打招呼。

张韩转过头,微笑着回应道:"你好。"女孩的声音平实而不失温柔,没有王星的装腔作势,也没有刘梦雨的故作成熟,是一种沁着兰芝清芳的淡淡的温柔。张韩是经院的文艺特招生,这次汇演不但担任主持的工作,还报了一个小提琴独奏的节目。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张韩说她很喜欢上海,要是有机会很想再去一次,于雷也(真心诚意地)邀请她下个假期过去玩。刘梦雨看见自己先开垦的新田被张韩给抢了去,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堵,在一旁无趣地站了一会儿,就跑去找"谢霆锋"说话了。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马骏才拍着手作领导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大家布置工作。王星虽然是马骏的校友,但看来他也不敢拿每年一次的全校大事开玩笑,便给她派了一个抽奖主持人的活;其他四个人都是负责串场的。马骏看见于雷和张韩站在一起,便把他们排成一组,让刘梦雨和"谢霆锋"做另外一组。

"大家(长音),手里的本子(顿),拿到了(短促音),都回去看了没有啊(扬声)?恩,好(自问自答)。"马骏对着无形的摄影机继续拿腔拿调,"那咱们就把开场来一遍,啊(重音)!我丑话说前头,谁要是不配合(重音、顿),立刻走人(故作平淡)。好,来!。"开场是四个人同时上,跟春节联欢晚会一样。本子上无非写了些什么"彩旗飞卷人心动"、"五湖四海各不同"之类似是而非的对仗的话,于雷最恶心这种主持词,但苦于没有对台本的发言权,而且学校大型晚会的传统也不可能为他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四个人显然都是久经考验的老手,第一次分配到台词就能衔接得非常顺,中间只有张韩打了一个小小的咯楞,但掩饰得很好,即使在台上也不会非常明显。马骏对这次新生的水平显得非常满意,于雷头一次听到他嘴里冒出来了几句好话。

其实现在连节目都还没有敲定下来,本子上只有一些结构性的东西,对主持人来说用处不大,绝大多数台词都要等节目确定了之后才能往上填。因此,把开头结尾两个部分顺了一遍之后,大家又乱七八糟地聊了起来。包括马骏在内的六个人都是聊天的高手,空旷的排练厅四处回荡着夹杂着阵阵笑声的牛皮。聊到快十点的时候一个瘦瘦矮矮似乎很精干的女生推门走了进来,和马骏说了两句什么,于雷好象听着是在说"带个小孩来给你看看"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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