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评] 《心底的逆流/Contracorriente》：背上承擔的不只是一具屍體

《心底的逆流/Contracorriente》：背上承擔的不只是一具屍體

故事發生在秘魯的小漁村。深夜，男主角米古．薩拉斯（Miguel Salas）與懷孕的妻子即將入睡時，忽被告知表弟卡洛斯逝去的消息，要明天一早替他籌辦葬禮儀式。

葬禮儀式先將屍體以布包裹好，然後放在一塊板上，由親人或朋友抬到舉行儀式的海邊，為他送葬的人要排隊跟在主持葬禮的人身後。葬禮要先經過教父和主持人（米古）的祝福，再由米古駕船到海中央拋下屍體，靈魂才得而安息。

隨著送葬隊列的進行，導演安排第二男主角桑地亞哥（Santiago）登場 --- 他皮膚白哲，拿著一部數碼相機，背著一個旅行包，活像一個遊客。他拍攝送葬的隊列，而送葬人對他的舉動毫不訝異，只是目光流露絲絲不屑。

隨著劇情的展開，米古一人走到無人的廢墟 --- 一個只有米古和桑地亞哥知道的地方幽會。這就是全套電影的線素，同性戀者，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往往只能在你想不到的、你不想知道的、你不會去的旮旯追求不能公開的幸福。

衝突在桑地亞哥和米古的妻子瑪芮娜（Mariela）在市集裡偶然的遇見展開。桑地亞哥知道瑪芮娜即將臨盤，送了她一個帶來好運的蠟燭。米古非常不滿桑地亞哥的行為，就像是個金屋藏嬌的男人，往往不希望讓情婦跟妻子見面，更遑論他的情婦是一個「男人」。

儘管如此，米古仍然偷偷地跟桑地亞哥在了無人的沙灘幽會，他倆的關係也許是無法公開，但從米古向桑地亞哥訴說妻子即將臨盆的喜悅、桑地亞哥向米古展示他最新幾張他拍的相片，足以證明他倆關係非常親密，彷彿一對老夫老妻互吐心聲、分享彼此。

任何可能會揭發米古是同性戀者的事情都會觸動到他的神經　──　所以當桑地亞哥打算送一部數碼相機予米古時，米古一口拒絕，還狠狠地責怪桑地亞哥早陣子送蠟燭給予他的妻子，把禮物說成是桑地亞哥的炫耀，以絕情換別人的真心。絲毫不感激桑地亞哥為他精心準備的禮物之餘，還要棄之如敝屣，也完全看不到桑地亞哥送她妻子蠟燭時的掙扎。

米古．薩拉斯是自私的，但桑地亞哥又能怎樣？他愛上了「他」，唯有為「他」待在這個落後的漁村。為愛情而犧牲，誰不偉大呢？

如果只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同志愛情故事，那這部電影就不會是秘魯的奧斯卡參選影片了。

桑地亞哥在一次海難中被暗流卷進海底，從此成了一縷只能圍繞在米古身邊的鬼魂，除了米古外，其他人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桑地亞哥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死後會留下一縷鬼魂在人間，但他無法與人交流，孤獨難當。米古告訴桑地亞哥，只要把他的屍體以適當的方式海葬，靈魂便得以安息，桑地亞哥聽後，心裡的痛苦舒緩了一點，而米古亦肩負起尋找茫茫大海裡桑地亞哥的屍體的責任。

米古的確找到了桑地亞哥的屍體，但米古卻沒有盡到他的責任 ──　他把屍體綁在一塊巨海岩，卻沒告訴桑地亞哥，原因無他，米古是一個自私的男人。

因為桑地亞哥無法被米古以外的人看見，所以米古再沒有任何忌諱　──　他在公開場合跟桑地亞哥快樂地手拖手，與桑地亞哥同處一室，彷若家人一般觀看肥皂劇。不用害怕朋友的目光，不用每天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與桑地亞哥接觸，又可以同時擁有瑪芮娜和桑地亞哥，這才是桑地亞哥所追求完美的理想（自私的）生活，那麼又為何要讓桑地亞哥安息呢？

米古簡直是自私男人的典範，他忝不知恥地向桑地亞哥表明了他希望桑地亞哥以靈魂的狀態永遠陪在他身邊的慾望，毫不考慮桑地亞哥甚麼也沒有，還必須天天看著米古與他的妻子的「纏綿」的地獄生活。更令桑地亞哥不憤的是，對於這些，米古只是拋下一句：「但我想你留下來陪我」。

完美的生活不能持久。電影的轉折在年輕女工伊蘇拉（Isaura）因向米古求愛不遂。在一次機遇巧合，發現了桑地亞哥留在家裡的米古裸體畫。出於幼稚的報仇心態，伊蘇拉開始在小漁村裡散播桑地亞哥的謠言，更有意無意地告訴瑪芮娜他的丈夫米古與桑地亞哥有外遇。

謠言是爆炸性的，瑪芮娜傷心欲絕，原來米古的死黨故意與他拉開距離，原因僅僅只是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米古的性生活。生活在那樣的一片烏水，任何一點獨特顏色，都要承受四方八面的同化。不難想像，米古為什麼要把自己隱藏得那麼深。

以下一段對話是桑地亞哥和米古在謠言後的討論，我不打算評論，讓讀者自行細味：

米古：「我告訴過你不要畫我。」
桑地亞哥：「那是給我自己的，不是給他們的。」
米古：「現在全村的人都認為我是同志。」
桑地亞哥：「你當然不是同志啦，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做同志要有膽量，而你沒有，你是個認為男人就是要有妻有子的懦夫。」

瑪芮娜終於誕下孩子了，米古十分高興，他第一時間將這喜訊分享給桑地亞哥。細想，在現實中，你會選擇甚麼人作為你突如其來的喜悅的分享對象呢？

故事的高潮在米古閱讀聖經後，良心受到責備，不得不將久藏心中的秘密告訴瑪芮娜後開始。瑪芮娜得悉後，氣得立即帶著新生兒離開米古。

米古懷著悔疚跑到海灘呼喚桑地亞哥，並告訴他因為有了兒子，所以他倆的關係不能再維持下去（多自私的一個男人啊…）。對於米古一次又一次的背信棄義，桑地亞哥沒有發怒，只是輕輕地說一句：「別再呼喚我，別再尋找我，發誓讓我安息。」然後像一縷來無縱、默默無名的坎煙，輕輕的消失於浪花聲間。

瑪芮娜是個無辜的女人，即使瑪芮娜對米古生氣，但她仍然愛著她的丈夫，不希望米古再受到像伊蘇拉一樣八卦女人的指罵，於是跑上伊蘇拉的家恐嚇。

憤怒過後，她雖然回到了米古的身邊，但裂痕已生，兩人的關係僅靠兒子來維持。晚飯時寂靜無聲，也不再相互討論肥皂劇的劇情，相互無言。瑪芮娜還禁止米古觀看兩人都喜歡的肥皂劇，只淮米古做正常男人做的事　──　看球賽。諷刺的是，瑪芮娜原本在未得知米古是同志時，還對米古不像普通男人一樣只愛球賽而不看劇集而讚不絕口。

米古和瑪芮娜脆弱的婚姻也許會因為兒子的誕生而勉強維持一段時間。可是，突如其來的消息卻加速了這段關係的瓦解　──　米古的朋友捕撈時釣上了桑地亞哥的屍體。原本早已絕口不提的「桑地亞哥」再一次震撼了整個漁村的神經。出於米古與桑地亞哥敏感的關係，村民和瑪芮娜均抱有共識地向桑地亞哥瞞著這個消息。

或許是出於後悔，伊蘇拉偷偷地將這個消息告訴米古。晚上，米古拿著桑地亞哥送的蠟燭，向瑪芮娜表示他希望為桑地亞哥海葬。米古終於承認自己的情感，一次又一次衝擊瑪芮娜的防線，一次又一次將瑪芮娜的自欺欺人擊破。

瑪芮娜：「他看不起我們的傳統儀式，他不會想做的。」
瑪芮娜：「那些有錢人會同意把自己的小孩葬在這兒嗎？」
瑪芮娜：「讓人們領走他的屍體，幾年後無人記得。」
米古：「我會，你也會。」
瑪芮娜：「為什麼你要把我們拖入你的渾水？」

沒錯，這淌渾水是米古搞出來的，而受害的不只是瑪芮娜，還有桑地亞哥。

隨後，瑪芮娜答應讓米古替桑地亞哥海葬，但她不會觀看，她對米古已徹底死心。還跑到教堂找神父替米古主持海葬的儀式，這是瑪芮娜最後一次為了成全米古而作出的犧牲，也是對米古的愛最真實的體現。

結尾，導演首尾呼應，安排米古像電影起始時，抬著運著屍體的木板到海邊。甫一出門，米古便成為整個漁村的焦點，有看不過眼的女人不屑目光，有猶豫不決的，不敢直視米古的死黨愧疚眼神，有年輕一代的支持神采。這是傳統源村革命性的「新」海葬。

當送葬隊伍徐徐前進，保守的女人開始阻止蠢蠢欲動的支持者。然而，愛是無罪的，體悟到這個道理的伊蘇拉拖著男友的手跟上隊列，原本舉旗不定的人也開始跟上。

當米古的弟弟塔塔上前表示希望幫助米古一起抬屍體時，米古略帶質疑的語氣問：「你確定嗎？」要當這個抬屍者，背上的責任不只是一具臭皮囊那麼簡單，而是伴隨一生的世人不屑側目、無盡的指責和誤會，以及敢於承擔的勇氣。

最後，米古獨自一人駕船到海中心，不捨地將桑地亞哥的屍體倒進海裡，目光直到桑地亞哥失沒於潮汐間仍然跟隨。桑地亞哥最後一次在人間出現，深深吻向眼前這個傷他和愛他千次的男人。米古終於肯承認對自己桑地亞哥的愛。故事也隨著米古扭開引擎的聲音完滿結束。

第一次寫影評(應該只是感想)，本想加上圖片，但怕麻煩，希望讀者再看到本影評時再一次走進秘魯的小漁村，感受那淡淡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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