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须肉

Miles

晚上通常不是很忙。有时候，我甚至能够悠闲地坐一会，把手撑在打饭的窗口上，静静地想一会儿心事，或者偷偷观察座位上吃饭的人。

晚上很安静，连吃饭的人都静悄悄的，丝毫没有白天的那种喧嚣。

我不经常值夜班。可是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开始喜欢上值夜班了，甚至主动要求每一个晚上都过来。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点盲目地、混乱地爱上了某种东西，某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你不需要深究自己到底爱上了什么，也许是一样物品，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种感觉，这个，真的不需要太清楚。

晚上的大厅显得有些空旷。人不是很多，通常是情侣，成对地落在零零碎碎的地方。一点钟的方向有两个女生，聊得很开心，她们每周五的晚上都会出现，聊一些八卦；三点钟方向，一对情侣吵了架，女孩鼓着腮帮一声不吭，可是我能看到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十一点的方向，一只黑猫突然跳了出来，睁着绿油油的眼睛，远远地瞪着他。

还有一分钟。

“请给我一份木须肉。”

他今天早到了一分钟。

我抬起头来，他冲我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很苍白的笑容。没有什么内容，没有什么感情，我觉得他有点失魂落魄。他一向如此。

他长得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丑，很普通的一个男人。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会说他长得很安静。也许吧，只能是也许，我看人不是很准。他皮肤很白，衬得嘴唇很红，眼睛经常失神，看得出经常走神。有时候他会突然微微笑起来，没有原因的，很浅的笑容。如果不当心的话，很容易忽略掉。但是，他笑起来很美。我知道，美这个字，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并不是很合适，可是我止不住地这样想。他连笑起来都很苍白，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在笑，就这样，颤巍巍地挂着这样一个虚弱的微笑，这样的笑绝对让无法让第二个人开心起来。可是我喜欢，那种落寞的笑，在那样一张苍白的面孔上绽放，真的很美。

他在看着我。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因为侧着身，我无法揣测此时的他是怎样一种神情。火焰的温度爬上了我的双颊，有烟飘起，很虚无。我又想起了他的眼神。我咳嗽了起来，烟有点呛人。

木须肉好了。

递过去的时候，我冲他笑了笑。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游离，步伐时快时慢，在空旷的大厅中离我越来越远。两边的桌子凌乱不堪，各种污秽堆满了桌子，地上则是油腻腻的。他走得很小心，可是还是会是不是地打一下滑。他会突然立住，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可是我总觉得他在轻轻啜泣，肩膀微微地抖动。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可是那份悲伤却隔着空气，无比清晰地传到我这里，从我的鼻子，进入我的胸腔。

他很孤独。

在这样一个凌乱的，污浊的世界里，他很孤独。

而我，分享着他的孤独。直到远得再也看不清他，看不清他的在做什么，看不清他的脸。

一个月来，他每晚九点左右到来，每晚点的都是木须肉。

“我吃了四十四天的木须肉。”

我一惊。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们俩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当他说话的时候，玻璃会被从嘴中出来的水汽模糊，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会很小心把里面的菌类挑出来，放在一边，像堆小山一样。”

“每一粒米饭都带了菌类的味道，我一边吃会一边干呕，然后眼泪就会出来。”

“我会仰着头，让眼泪流回去。想象着时间便也这样到流了回去。”

“我恨木须肉。”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就在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之时，他突然又开口了：

“四十四天前我们分手了。他喜欢木须肉，而我恨木须肉。”

我沉默了。我没有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分手。一个讨厌木须肉的人，和一个喜欢木须肉的人，大杂烩。一切甚是明了。

我使劲地盯着他看，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的脸愈发地苍白。他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木须肉，可是他吃了四十四天的木须肉，每天会把所有的菌类挑出来，忍着恶心吃下剩下的东西。他哭了，眼泪顺着苍白的脸慢慢滚落下来，滴落在窗台上，四溅开来。

一颗浑浊的泪。

他还是哭了。

做木须肉的时候会打入一个蛋，一些肉丝，大量的平菇和木耳，还有青菜。什么都混在了一起，那些带着特殊气味的食物掺入汤汁，接着渗入米饭。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人则深恶痛绝。那样的不分你我，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混合的气味，你我的气味。

这就是木须肉。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那个苍白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融进了浓浓的夜色中了。

我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